刘禹锡：又被贬啦 天亮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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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楚桥 』

看到标题，唱着点开的，请自觉点个赞。

— 1 —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绅《悯农》

这首古诗，一直存在于小学课本，教育了一批又一批的红领巾。

那么作者本人，也是这么勤俭节约、悲天悯人吗？

不一定。

这天，李绅正在家里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还有最宠爱的歌姬杜韦娘，舞姿翩翩，分外妖娆，李大人心满意足，觉得生活十分美好。

此时，他并不知道，敌军还有30秒到达战场。

歌声悠扬，红袖飘香。李绅摇头晃脑，五体放松，犹如芒果台的观众，深情，专注，沉迷其中。

突然下人来报：苏州刺史刘禹锡求见。

Duang——听说偶像到访，李绅兴奋到酒醒，连忙起身相迎。

主宾落座，觥筹交错。

未几，刘禹锡诗兴大发：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赠李司空妓》

李绅不解：“‘断肠’是几个意思？是说我太铺张，还是你看上了杜韦娘？”

刘禹锡坏笑：“这事不能说得太细……”

李绅眼珠一转：“我可是写过《悯农》的人，从弘扬主旋律、塑造高大全的角度而言，只能是后者。如此……”

刘禹锡抢过话来：“如此就将韦娘赠与在下吧。”

“套路深，好扎心”，李绅长叹一声，只得应允。

刘禹锡哈哈大笑：“多谢李司空，请原谅一个五行缺贬的小吏，只能借此聊以慰藉。”

Wha-a-a-a-t！刘禹锡五行缺贬？

你没听错，刘禹锡的一生，的确是起起落，起落落，落落落……

— 2 —

其实，刘先森的青少年时期，一直很顺利。

九岁时，他便拜诗僧皎然、灵澈为师，学习写诗。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寺庙，听讲座，写摘要，体悟诗歌之精妙。

好在锦绣大唐，这种线上线下的分享，都不需要钞票。刘禹锡跟着老师后面，学到了不少技巧。

他的诗歌里，常常蕴涵哲理，想必与童年的两位老师，不无关系。

此外，爱读书的刘禹锡，还擅长岐黄之术。

官员崔抗之女，患有心痛症，四处求医无果，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望闻问切的程序尚未走完，刘禹锡就开出了一味生地黄。

崔女服下后，吐出一秽物，随即痊愈，让崔抗高兴得差点以女相许。

此事后来被作为经典验方，录入刘禹锡所著的医书《传信方》。

多才多艺的少年郎，自然前途无量。

贞元九年，二十二岁的刘禹锡进士及第，随后又通过了吏部铨试，被授职太子校书，当上了东宫的图书馆馆长。

那里的海量资源，让他受益匪浅。

天文地理，八卦周易，鸿篇巨制，武功秘籍，哪里不会点哪里，刘禹锡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学习啦。

在东宫，他还结识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侍读王叔文。正是这个人，影响了刘禹锡的一生。

公元805年，太子即位，是为顺宗。

随后，王叔文推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打击宦官势力，革除政治积弊，史称“永贞革新”。

刘禹锡作为核心成员之一，先是被提拔为监察御史，很快又转屯田员外郎，协理全国财税大权，一时间，炙手可热，前来行卷拜访者，络绎不绝。

正当刘禹锡和王叔文，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之际，突然就变天了。

太子李纯软禁了顺宗，提前登基。

从此，改革派的太阳不再上升，地球不再转动，春夏秋冬不再变换，花草树木全部凋残。

王叔文被赐死，王伾（pī）被贬为开州司马，刘禹锡与柳宗元等六名骨干被外放为刺史。

可能新皇觉得还不解恨，不到一个月，又将六人全都贬为司马，并在圣旨里黑体加粗：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列。

也就是说，以后有什么太后寿辰、太子结婚，天下大赦，刘禹锡和他的战友们，都无法沐浴恩泽。

这便是著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

从此，刘禹锡的仕途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宛若顺丰，不再顺风。

— 3 —

在贬往朗州（湖南常德）的途中，刘禹锡相当郁闷：

南国山川旧帝畿，宋台梁馆尚依稀。

马嘶古道行人歇，麦秀空城野雉飞。

风吹落叶填宫井，火入荒陵化宝衣。

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

——《荆州道怀古》

但过了不久，刘禹锡的心态，立刻就调整了过来：

马踏尘上霜，月明江头路。

行人朝气锐，宿鸟相辞去。

流水隔远村，缦山多红树。

悠悠关塞内，往来无闲步。

——《途中早发》

瞧这架势，刘禹锡不应该字梦得，应该字乐天啊。

其实，他和乐天，也就是白居易，早就惺惺相惜，满满的深情厚谊。

当刘禹锡远在朗州之时，白居易正是翰林学士。

虽属天子近臣，但对于老刘这类重罪之臣，白大学士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轻举妄言。

为了安抚刘禹锡受伤的心灵，也为了过一把诗文唱和的瘾，白居易坚持日更，写了百余首诗作，打包传给了刘禹锡。

印象中，这位白大诗人，赠给元稹的诗歌，好像也是三位数起步。

我的天，老白如此高产，这要是在简书，一周就可签约啊。

刘禹锡收到白诗，自然不甘示弱，除了答谢白居易：

吟君遗我百篇诗，使我独坐形神驰。

玉琴清夜人不语，琪树春朝风正吹。

郢人斤斫无痕迹，仙人衣裳弃刀尺。

世人方内欲相寻，行尽四维无处觅。

——《翰林白二十二学士见寄诗一百篇，因以答贶》

也与被贬江陵的元稹互动频频：

无事寻花至仙境，等闲栽树比封君。

金门通籍真多士，黄纸除书每日闻。

——《酬元九院长自江陵见寄》

碧玉孤根生在林，美人相赠比双金。

初开郢客缄封后，想见巴山冰雪深。

多节本怀端直性，露青犹有岁寒心。

何时策马同归去，关树扶疏敲镫吟。

——《酬元九侍御赠璧竹鞭长句》

为了显摆自己，不仅能熬鸡汤，也能晒干货，在朗州期间，刘禹锡还与韩愈、柳宗元书信往来，探讨宇宙、自然和哲学，写下《天论》三篇，提出了天与人“交相胜，还相用”的观点。

也正因如此，当枫叶渐红、秋意渐浓，朋友圈里满是悲秋之词的时候，刘禹锡却连连摆手：NO NO NO ,你们的诗歌有点Low：

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二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秋词》二首

— 4 —

乐观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转眼，刘禹锡在朗州已经待了十年。

公元815年，在宰相李吉甫的努力下，四十四岁的刘禹锡，终于和柳宗元一起，等到了回京待用的诏书。

临近长安，听到长乐钟声响起，刘禹锡恍若梦里：

雷雨江山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

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

——《元和甲午岁诏书尽征…诸君子》

“十年之前，我就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群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刘禹锡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东游西走。

不知不觉，来到玄都观的门口。

看到观内，已是桃花满树，游人如织，与十年前相比，大有不同。

联想到自己的境遇，刘禹锡不由得感慨万分，赋诗一首：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这首诗很有深意，简单翻译过来就是：朝中的各位权贵，当年我正火的时候，还没你们什么事呢。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宰相武元衡等一众官员，顿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立马在宪宗皇帝面前参了一本，说刘禹锡罪臣之身，不思悔改，公开嘲讽君臣，是为大不敬。

宪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二天，刘禹锡和柳宗元就接到了圣谕：刘任播州刺史，柳任柳州刺史。

播州就是贵州遵义，人口千余人，寸草不生。

到那里任职，等同于流放。

柳宗元当场嚎啕大哭：“播州不是人居住的地方啊，梦得尚有八旬老母，若赴播州，必定死于车马颠簸。

我愿‘以柳换播’，即便因此获罪，也至死无憾。”

患难见真情，柳宗元此举，真乃高风亮节，义薄云天。

宪宗皇帝也深受感动，遂改任刘禹锡为连州刺史。

经此一劫，刘柳关系更铁。

出长安后，二人一路同行，至衡阳才分别。

［再见］、［拜拜］，［微笑］、［抱拳］，［握手］、［拥抱］……所有的表情都用光了，刘柳还是恋恋不舍：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

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

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柳《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

去国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

重临事异黄丞相，三黜名惭柳士师。

归目并随回雁尽，愁肠正遇断猿时。

桂江东过连山下，相望长吟有所思。

——刘《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柳《重别梦得》

弱冠同怀长者忧，临岐回想尽悠悠。

耦耕若便遗身老，黄发相看万事休。

——刘《重答柳柳州》

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

今日临岐别，何年待汝归。

——柳《三赠刘员外》

年方伯玉早，恨比四愁多。

会待休车骑，相随出罻罗。

——刘《答柳子厚》

你送我一程，我送你一村，再送我，又送你，如此回环往复，情深意长，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两个人才挥泪告别，远赴他乡。

四年后，刘母仙逝，刘禹锡回京守孝。

他与柳宗元约定，到衡阳再相聚。

不料刚到衡阳，却惊闻柳宗元离世。

晴天霹雳，刘禹锡悲伤不已：

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

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

马嘶循古道，帆灭如流电。

千里江蓠春，故人今不见。

——《重至衡阳伤柳仪曹》

— 5 —

丁忧结束，在好友元稹的帮助下，刘禹锡改任夔州刺史。

夔州位于巴蜀，环境比连州要好很多。

虽是外放官员，刘禹锡乐观依然。

除了勤于政事，他还写了许多清新明快的小诗：

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二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

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竹枝词》二首

三年后，先皇驾崩，敬宗即位。

经朝中好友努力，刘禹锡调任和州（安徽和县）刺史。

由夔至和，路过西塞山和洞庭湖，刘大诗人触景生情，连连更文：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望洞庭》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塞山怀古》

到了和州，刘禹锡却摊上了奇葩事。

当地的县令是政敌旧部，处处刁难。故意安排新来的刘大人，住在五环以外的三间民房。

刘禹锡觉得还不错啊，坐拥半江尊贵，美景一览无遗，刚搬进去就写了一副对联：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

呦呵，还挺嘚瑟。县令一看不行，便以民房不安全为由，将刘大人迁至北门，房子小了一半。

刘禹锡一看，还是在江边，屋旁栽有杨柳，景观甚好，又新写了一副对联：杨柳青青江边水，人在历阳心在京。

哎呦，我去。县令实在弄不清，这老刘哪来的好心情。

又以方便上班为由，将刘禹锡搬至城中的单身公寓，钻风漏雨墙体裂，无水无电无保洁，让你嘚瑟。

刘禹锡早就看穿了县令的把戏，也懒得和他计较，反倒写了一篇《陋室铭》，以文言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就酱，热心的县令，一番持久地努力后，终于帮助刘禹锡，催生了一篇千古奇文。

宝历二年，好友裴度拜相。刘禹锡结束了二十多年的谪迁生涯，得以领诏回京。

过金陵，经扬州，偶遇白居易，刘禹锡动动手指，又写下了几篇经典传世：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石头城》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 6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回到长安后，刘禹锡担任主客郎中，负责接待外宾和少数民族同胞，工作不忙，自在悠闲。

这天，他又逛到了玄都观门前。

转眼，已有十三年，大唐换了两任帝王，同年的进士也都升升贬贬，飘零四散。

玄都观内的桃林变成了菜田，道士也消失不见。

刘禹锡顿感浮沉变迁，沧海桑田，再次赋诗一首：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

政敌们隔着宣纸，都能感受得到讽刺。

在他们的恶意炒作下，皇帝老儿也觉得，长安城里不允许有这么高调的人物存在。

于是，年过花甲的刘禹锡，又一次被外放为苏州刺史。

好在刘禹锡已经习惯了，二十多年的被贬生涯，让他变成了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又被贬啦，天亮就出发……”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一路风尘，一路歌声。

在苏州任上，刘禹锡开仓赈饥，免徭减役，兴教助学，颇有政绩。朝廷赐他紫金鱼袋，百姓对其更是极为爱戴。

离任后，百姓自发修建“三贤祠”，以纪念苏州历史上最好的三任刺史：韦应物、白居易和刘禹锡。

— 7—

开成二年，六十六岁的刘禹锡，终于回到京城，被授职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一辈子颠沛流离，晚年的刘禹锡，总算安定了下来。

生平挚友中，仅白居易在世。闲来无事，两人便相互@，忆忆生平，聊聊夕阳情。

遣走了爱妾樊素和小蛮，老白的晚景，着实有些凄凉：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咏老赠梦得》

见老白如此颓然，老刘连忙煲了一锅鸡汤，满满的正能量：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酬乐天咏老见示》

会昌二年，刘禹锡病逝于洛阳，终年七十一岁，朝廷追赠兵部尚书。

听闻老刘驾鹤西去，白居易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一

四海齐名白与刘，百年交分两绸缪。

同贫同病退闲日，一死一生临老头。

杯酒英雄君与操，文章微婉我知丘。

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

二

今日哭君吾道孤，寝门泪满白髭须。

不知箭折弓何用？兼恐唇亡齿亦枯！

窅窅穷泉埋宝玉，骎骎落景挂桑榆。

夜台幕齿期非远，但问前头相见无。

——《哭刘尚书梦得二首》

— 8 —

被誉为“诗豪”的刘禹锡，诗坛地位，毋庸置疑。

其诗作清新流畅，昂扬向上，睿智雄浑，寓意深长。

加之擅写辞赋与论说文章，乐于钻研哲学、天文与岐黄，是中唐诗人里少见的多面手。

当然，最让后世敬仰的，莫过于其“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的乐观与坚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豁达与向上，以及“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积极与豪放。

虽“二十三年弃置身”，却“露青犹有岁寒心”，利禄功名，视若浮云。

尤其可贵的是，对于世事轮回、荣辱变迁，他早已机智地看穿：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

所以，做人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