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古神话 用神力和伦理维护君王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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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古神话 用神力和伦理维护君王权势

　　上古时代，人们往往通过神话来解说世界，逐渐形成一定的宇宙观与有关的思维模式。其中传达出的文化内涵成为民族历史的先导性诠释，构成民族文化精神的基本组成部分。中国上古神话传说的一些内容和上古政法思想有相当的关系，将其与古希腊神话作一些比较考察与分析梳理，能窥探到中国传统法律文化的许多特质，或者说与西方几乎完全不同的政法精神内涵，它们对中国此后社会发展道路产生着深刻而无法回避的重大影响。

　　首先，希腊神话的特点是神与人同形同性，有着与人几乎相同的性格弱点，神界与人间混通，神祇与凡夫俗子们混在一起，共同谱写着荒唐可笑又可歌可泣的历史。然而神又是人最美、最健全、最有智慧和力量的典范，神性与人性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是互相辉映的，神的形象体现着人的智慧和美质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所以，希腊神话不失为一种歌颂人的宗教，其对神之爱的描写是最动人的美之旋律，也是一种包含着人的种种弱点和缺陷的生动之美。说明希腊人在信神拜神的同时，也承认人的伟大与崇高，相信人的智慧和力量，重视人的现实世界。史学家修昔底德曾说：“人是第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是人的劳动成果。”智者普罗泰戈拉斯有一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

　　而中国上古神话强调神界与人间的天渊阻隔，《尚书·吕刑》载，帝令重、黎二神，隔绝天地之间的通道，天神不得再降格于民间。《国语·楚语》说颛顼帝如何“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是谓绝地天通”。总之，许多古书都记载了“帝”下令隔绝神界与人间这件事，其目的就是要使上天或神界对凡人显得非常神秘、高不可测，使人对神产生惶恐敬畏之意而虔诚崇拜。高高在上的神界与大地上的人间不仅存在着天渊阻隔，并且也是完全不同的生灵：神是伟岸高大的，人是渺小可怜的，人必须接受神的主宰，人间只有能通神的高层统治者才被加工神化。所以，中国上古神话崇拜的是完全与人世隔绝且令人敬畏的神界，没有对人的赞美乃至重视的文化内涵，而《山海经》诸书中一些精怪鬼魅之 ... 合一神则更是对人性的一种扭曲，其出现常常就征兆着一些祸殃的降临。

　　其次，在人神之间上述关系的基础上，古希腊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保护神，他们认为，神与人之间有着一种契约，即世人供奉神，神则有义务对城邦的安全作出保证，要用自己的神力打退敌人。如果城邦遇到危机，居民可以直截了当、理直气壮地向保护神提出请求，如果不灵验，他们还可以适度地对神灵进行“威胁”或“惩罚”，停止对他的供奉。这和希伯来人认为人类与上帝订有契约（所谓旧约、新约）的思想已非常接近。

　　中国上古部族也供奉一种地方神——社。凡立国封疆，必建社庙，有点类似后来的城隍土地。这里民间大小事皆往祈求祭拜，而不存在相互订立契约之文化内容。同时，中国上古部族也开始崇拜和供奉自己的祖先，建立宏大的宗庙，进行频繁的祭祖活动。商周时期虽存在对上帝、天等的崇拜意识，但天上神祇的权威在不断减弱，祖宗神日渐成为祭拜的最高对象，而对神祇与祖先的崇敬是在无条件服从基础上的顶礼膜拜。总之，由于神的高高在上，人民除祈求祭拜外，根本不存在与之立约之对等意识，中国上古时代无从产生人神之间可用契约进行沟通的文化传统与相关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希腊神话中没有出现宇宙主宰、专制君主式的神。一些论著常常把宙斯看作至高神，维持着天国的秩序，颇有权势和神力，然而，他却常犯错误或做些不体面的事，也有可能被对手战胜，实际上没有最高的权威，并非至高无上的君主。众神对他也没有一味地服从，而是各有自己的个性魅力和信念主见，亦有自己的自由空间和势力范围。于是，十二位主神系列得以形成，颇有一些贵族民主制的色彩，其中，妥协精神取代专 ... 风成为众神相处的基本原则。总之，奥林匹斯神系主脉是集体性的、复合的，而不是单一的、专制的。希腊人对自由的理解和热爱，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他们无专制概念的神话传统。普罗米修斯的颂歌更体现出一种自由的生命理想和抗衡权势的文化精神。

　　而中国上古社会宗法伦理等级森严，首领君王的权威日益增强，神话中出现了专制式的至高神。商周时甲骨文中的“帝”，其语源本义或谓受义于太阳光芒四射之状，或谓即“花蒂”之蒂，为生育万物之神，再发展为主宰宇宙的上帝。“皇”也是以鸟羽为饰的皇王冠冕，喻指神界或人间的最高统治者。“帝”、“皇”称号的出现与演变，逐渐被赋予了不受任何力量制约而有至高神力和权威的统治者的形象。其后又由自然图腾崇拜向祖宗君王崇拜转化，出现了主宰人间的“下帝”。《说文解字》总结曰：“帝，王天下之号也。”将许多传说时代的部落首领乃至早期君王冠以“三皇五帝”的头衔，将王权与神权相结合，用以强化人间的君主统治，将人间帝王与至高神祇合二为一。这一政法思想的发展，实质上已超越“君权神授”的层次，达到“君神合一”的意境。《韩非子·十过》所载黄帝为宇宙至高神的形象，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中国上古时代的历史传说异常丰富，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三代君王的种种传说和故事，其特点就是将其神格化、圣德化，致使人们至今无法辨别出这些传说中哪些是历史、哪些是神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上古神话大量被历史传说所掩盖和替代，对君王的神化度也不断层累地加码。这“君神合一”的演化进程，使得神权主要由王权垄断，神化王权的过程与君主统治不断强化的发展同步，从而把君王主宰人间一切的观念完全神圣化。我们看到，中国神话是将君神合为一个权力无比的神秘世界，整合出一种以服从家长为道德感召力的自我肯定机制。人民对天神、君王、祖先的崇敬与服从是无条件的，不得有丝毫的对等协商之意识，任何向往自由、反抗斗争的思想萌芽必须被扼制，一切反叛行为在道德上都被打上“恶”的烙印，所有与君王发生冲突的行为都要加以严惩，蚩尤、共工、獾兜、三苗、鲧……皆为乱臣贼子。

　　古希腊神话中也掺杂有一些首领或君王参与的历史传说，但不存在神权由王权垄断的现象。以雅典王提修斯入克里特岛的米诺斯迷宫 ... 死牛怪救出童男童女的神话为例，其颂扬的是制服邪恶的独胆英雄，而非为一个帝王的权威树碑立传。有关神话也没有类似将部落酋长或君王刻意神圣化，从而抬高王权的中国笔法。总之，希腊神话主要是将超验的神人格化，当然比人更有力量和更加完美，追求一种人神融合、自由自在的生活理想。中国神话是将部落首领、君王神圣化，将君神合为一个权力无比的神秘世界，追求一种圣王统治下的森严等级秩序；希腊神话用神的形象体现人的智慧和美质，这种宗教思想和公民政治显然有鱼水相得的关系，经它潜移默化，熔铸出体现民主精神的古典人本主义。中国上古神话用无边神力和道德伦理体现君王的权势，这种王权神话信仰和专制统治也同样鱼水相得，熔铸出体现专制精神的权威神秘主义。

　　文章摘自《中国历史的教训》作者：杨师群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