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血脉相传,谈萧红与鲁迅的父女情

Aug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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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红「命薄如纸,心高于天」

  学者钱理群说萧红是「命薄如纸,却心高于天」。的确,打从她出娘胎,便被置于以父亲为象征的冰冷家庭和以祖父为象征的温暖世界的两极中。这些在她的作品如〈家族之外的人〉、〈永恒的憧憬与追求〉、《呼兰河传》都有述及。后来在祖父的支持下,她终于冲破父亲、继母以及包办未婚夫家庭的阻挡,离开偏远的呼兰县,来到哈尔滨的第一女中读书。从中学生活开始,她经历了祖父去世、逼婚逃婚、受骗怀孕,直到陷于哈尔滨东兴顺旅馆,面临被卖入妓院的绝境。萧红经历了心理上并未成熟为女人,但身心均已遭受屈辱的光景。一九三二年,二十一岁的萧红在绝境中遇到萧军,他们相爱并同居。(两人的结合曾经为萧红带来幸福,但这幸福后来却褪了色,甚至最终转化为苦痛,可参〈民初四大才女萧红,与情人萧军的分手始末〉)

  萧红初遇恩师鲁迅

  一九三四年五月,萧红在爱路跋涉中,和萧军千里迢迢地从哈尔滨搭乘「大连丸」邮船,流亡到关内,然后辗转来到青岛。这一年的九月,萧红在青岛写完她的第一部中篇小说《生死场》。这期间,生活是艰苦的,举目无亲;而文海茫茫,到处都是险阻。萧红想起了她所崇仰的长者— 鲁迅,她怀着不安和希冀的心情给鲁迅写了一封信(当然,同时写信的还有萧军),另外她又附上了刚刚抄就的《生死场》和当年在哈尔滨印的《跋涉》。不久,鲁迅的覆信来了,他果然没有拒绝这位陌生女孩的求援。这对于在人生旅途中,过早地受尽奚落的萧红而言,不啻是在大海没顶前的援手。于是她用仅剩的一点钱,再次漂流来到上海。不同于她的漂流关内,这次她是满怀希望的。

  那是「历史性」的一刻—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三十日下午两点钟。萧红按照鲁迅信中指引的路线,准时来到了内山书店。她轻轻地推开了书店的门,内心激动得扑通扑通的跳着,双眼紧紧地寻觅着,一位巨人般体魄,壮伟风采的长者,那是她从匕首投枪的文章中想像的身影。但她万万没想到,眼前出现的是一位身材矮小、面目清癯的老人,他朴素平凡得很,甚至有点不修边幅。鲁迅一见他们来了,手里拿起一顶旧毡帽,腋下夹着一个红花黑花格的布包,先开了口:「我们走吧」,说完便带头走出了内山书店。在街上,鲁迅健步走在前头,最后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他领着萧红与萧军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来,要了一壶红茶。这小店座位不太多,光线也不充足,简直显得有些冷清。鲁迅倒常到这里来,然而并不是为了喝咖啡,因为店主人可能是个犹太人,中国话听不太懂,而且只要客人一到,他就打开唱机放起音乐来,这样,谈起话来是很方便的。鲁迅经常在这里同左联的一些朋友商议事情。坐了不大一会儿,许广平领着海婴也来了,她是为了照顾鲁迅的安全而来的,同时也是为了看看萧红。(多年以后,许广平在〈忆萧红〉中写道:「阴霾的天空吹送着冷寂的歌调,在一个咖啡室里,我们初次会着两个北方来的不甘做奴隶者。他们爽朗的话声把阴霾吹散了,生之执着,战斗、喜悦,时常写在脸面和音响中,是那么自然、随便、毫不费力,像用手轻轻拉开窗幔,接受可爱的阳光进来。」)临别时,许广平握住萧红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见一次真是不容易啊!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在当时鲁迅已被国民 ... 当局通缉四年了,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和他们会面的,萧红以感激的眼神深情地望着。在漂流无依中她已看尽了世间冷酷的面孔,而眼前的老人带给她的是多大的安慰与温暖……她甚至还看到,在这阴冷的初冬天气里,老人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袍,脚下穿着一双旧的胶底帆布鞋,脖上连一条围巾也没有。当老人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块钱(那是萧红来信所要借的),霎时萧红感觉眼眶有些润湿。就在这一刻,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父」与「女」两代人会合了,他们之间整整相距了三十年,但确有着薪火相传的文学血缘。

  鲁迅掏钱印《生死场》,故没鲁迅就没萧红

  看着《生死场》,鲁迅吃惊于萧红对生活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更吃惊于看上去还有点纤弱的萧红,却能把「北方人民对于生活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描绘得「力透纸背」。于是鲁迅拿著书稿,就「托人把这部稿子送到各方面去『兜售』,希望能找到一处可以公开出版的书店来接受出版它。」「文学社曾愿意给她付印,稿子呈到中央宣传部书报检查 ... 会那里去,搁了半年,结果是不许可。」在这半年的焦急等待中,鲁迅总是耐心地安慰着萧红,最后还是鲁迅从日常生活里节省出钱来,以「奴隶社」的名义为萧红印行这本书。鲁迅并亲自为这本书写了序言。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作为「奴隶丛书之三」的《生死场》,以实无其店的上海容光书店出版了。之后,它再版不下二十次,《生死场》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这其间有着鲁迅的一份功劳。因此有人说,在那个阴云遮天的苦难年代,没有鲁迅,也就没有萧红。她可能默默无闻地寂寞下去,失望和颓唐甚至会毁掉她。

  鲁迅以沉重的笔触「画出沉默的国民的魂灵」,并要改造这民族灵魂。当他读完《生死场》后,他预言这部小说将扰乱「奴隶的心」。鲁迅的文学血脉似乎在这里得以传承。学者皇甫晓涛说萧红是继鲁迅后,第一个能够如此镇定地面对死亡的中国现代作家。她一再地写死亡,写轻易的、无价值的、麻木的死,和生者对于这死的麻木。在这里,人民死于生产、死于殴斗、死于「蚊虫的繁忙」和传染病;更多的却是死于不该死去的人类对自身、对他人的冷漠、暴虐和毫无主张。在这里「人死了听不见哭声,静悄地抬着草捆或是棺材向着乱坟岗子走去,接接连连的,不断……」。在萧红看来,这片关东大地,最可痛心、最惊心动魄的是它的「蒙昧」、「麻木」,那是生命价值的低廉、是生命的浪费。小说令人发指地描绘道:「乱坟岗子,死尸狼籍在那里。无人掩埋,野狗活跃在尸群里。太阳血一般昏红,从朝至暮蚊虫混同着蒙雾充塞天空。高粱、玉米和一切菜被人丢弃在田圃,每个家庭是病的家庭,是将要绝灭的家庭。全村静悄了。植物也没有风摇动它们。一切沉浸在雾中。」这使我们不禁想起鲁迅小说〈药〉的最后出现的死寂的坟场,而萧红则更进一步逼视那浑噩的「死」和无聊的「生」。它将人推到非人的最后边缘的同时,也将其「生」的意识放到「死」的地狱之火来灼烤。它第一次如此淋漓尽致地大胆 ... 生命的躯体,让它在纷扰繁殖的动物和沈寂阴惨的屠场与乱坟岗中舞蹈着,恰如鲁迅的〈野草‧墓碣文〉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都绝不显哀乐之状,但朦朦如烟然」,而「抉心自食,欲知本味」时,面对死亡所显示出的哲人的睿智和文化反省。它是一个失却生命活动的民族,看着自身尸体时,「被大蛊惑,倏忽间记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声反狱的绝叫」(鲁迅〈失掉的好地狱〉)。于是我们看到那些互相隔绝的人们逐渐靠拢、汇集,「一起向苍天哭泣」,「共同宣誓」,「大群的人起来嚎啕」 — 在敌人的铁蹄威胁下,人们也许是第一次发现彼此间有了休戚与共的命运。而那使「蓝天欲坠」的呐喊— 「我是中国人」,让麻木如动物般的人们,第一次感到了人的尊敬、民族的尊严。我们古老的民族毕竟是有生命力的,它终于获得一颗「猛壮」的、「铜一般凝结」的「心」。《生死场》从「死」的境地,逼视中国人「生」的抉择,在热烈的骚动后面,是比一潭死水还让人战栗、畏怯的沉寂和单调、孤独和无聊,是一种「百年孤寂」般的文化忏悔和文明自赎。

  而和《生死场》同属姊妹作的《呼兰河传》,萧红写的无疑是个悲剧,然而呼兰河人的不以悲剧为悲剧的木然无谓,才是真正的悲剧。这正如同鲁迅小说中的「无主名无意识的 ... 人团」 — 「无个性就是他们的个性,无思想就是他们的思想,无意识就是他们的意识,无目的就是他们的目的」,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她)们又总是「多数」的存在。古往今来,直接死于统治者屠刀下的人少,更多的却死于「无主名无意识的 ... 人团」的不见血的「谋 ... 」之中。鲁迅对他们曾「哀其不幸」、曾「怒其不争」,而萧红则在他们对生死的漠然中,写出了「几乎无事的悲剧」。萧红在对历史的思索,对国民灵魂的批判,和鲁迅有着心灵上的契合!

  萧红情伤远走日本,竟与如父鲁迅诀别了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五日的《鲁迅日记》写着:「晚广平治馔为悄吟饯行」。(萧红为爱所苦,她要远去日本,许广平亲自下厨,为她做了几样小菜。)临别之夜,鲁迅望着即将孤身远行的萧红,他怜爱地坐在藤椅上嘱咐萧红:「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中国人就会吓唬中国人,茶房就会说:『验病的来啦,来啦……』」萧红凝神地听着,但有谁料到,这竟是这对宛如父女的最后诀别呢!三个月后的十月十九日,鲁迅逝世了,消息很快传到了日本。萧红在〈海外的悲悼〉文中说:「二十一日的报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一点,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我很希望我是看错……虽然去的时候是留着眼泪。……我想一步踏了回来,这想像的时间,在一个完全孤独了的人是多么可怕!……」。次年萧红返回上海,她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鲁迅的墓。她写下了〈拜墓诗— 为鲁迅先生〉,诗云—

  跟着别人的脚迹,

  我走进了墓地,

  又跟着别人的脚迹,

  来到了你的墓边。

  那天是个半阴的天气,

  你死后我第一次来拜访你。

  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棵小小的花草,

  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魂,

  只说一声:久违。

  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

  听着附近的石匠钻着墓石的声音,

  那一刻,

  胸中的肺叶跳跃了起来,

  我哭着你,

  不是哭你,

  而是哭着正义。

  你的死,

  总觉得是带走了正义,

  虽然正义并不能被人带走。

  我们走出了墓门,

  那送着我们的仍是铁钻击打石头的声音,

  我不敢去问那石匠,

  将来他为着你将刻成怎样的碑文?

  萧红对鲁迅的崇敬,使她下决心要用自己的笔描绘出鲁迅的音容笑貌。一九三八年她先写了〈鲁迅先生记‧一〉,接着又写了〈鲁迅先生记‧二〉的文章。到了一九三九年,也就是鲁迅逝世三周年时,她又用了全部心力写了《鲁迅先生生活散记》,后来重庆妇女生活社在一九四0年七月出版单行本时,改名为《回忆鲁迅先生》。真挚的情感和优美的文笔,使得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不仅在所有鲁迅回忆录中独领 ... 、出类拔萃,就是在整个现代中国文学史上,也是一流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