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罐猪油

Jan07

半罐猪油

时间:2020/01/07 09:45 | 分类: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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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傍晚,我独自坐在后院的一棵葡萄树下面,手里无意识地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远处的天空中,晚霞泼墨画般印在天际,残阳似血,但是此刻的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内石桌上放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罐,“这么多年过去了,确实是该我来还了,呵呵!”,我不禁苦笑了一笑,思绪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六十年代,这时一个广大知识青年都要上山下乡的年代,故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记得那时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的我为响应国家的号召,意气风发地和同学们来到了一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偏僻村落里,帮助当地的村民开垦荒地,种植庄稼。
平日里的农活虽然非常辛苦,但是每天和那么多年轻人待在一起,再重的活大家也没觉得多累,反而感觉农村的生活非常新奇,充实,有一种待在城市里无非比拟的自然乐趣充斥于其中。
那个时候,我们这帮年轻人白天干活,晚上吃过饭以后就都聚在一个大屋子里说故事。当然,每个人都要说一个故事,这样才能保证说故事的节目不被间断。记得那时,村里有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叫春桃,她非常喜欢听我们这些知青说故事,所以每天晚上她都会跑来听大家讲故事。
有一次,一个上海知青突然说了一个非常恐怖的鬼故事,春桃吓的往旁边一仰,正好扑在坐在一边的我身上。我没敢动,只是感觉怀里忽然多了一个柔软的身子,还在那微微颤抖着。
春桃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兰花香气,应该是她的体香,这一点在后来已被我亲身验证。我被深深地迷醉在这股香气里了,久久不能自拔。
从那之后,春桃渐渐地和我熟捻起来,我们无话不谈,很快关系就密切起来。我和春桃渐渐地都在各自心里有了对方。有时,一天见不到面,都觉得格外地想念。
春桃的家世非常可怜,她的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瞎眼老娘。春桃每天都要忙里忙外地照料着整个家,喂猪,养鸡,下地,但她从未有过一声抱怨,待人总是一脸微笑,如同一株吸满阳光的向日葵一般。
这天,我刚忙好地里的活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突然看到春桃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屋来,双手藏在背后,“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她一边笑着,一边把双手从背后拿出,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玻璃瓶,就是过年时公社商店里卖的那种糖水罐头的瓶子。此时瓶子里装着半罐淡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像是油,似乎里面还有一些杂质混在其中。
“这个是……?”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呵呵,书呆子,就知道你不认识!这个是猪油!”她笑吟吟地把瓶子递在我的手里,“喏,给你!”她笑着说。
“猪油?”我兴奋起来,狠狠地咽了下口水。要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谁家里能有一点猪油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
“你从哪里弄的?”我惊喜地问春桃。
“老姨从外村来看我娘,她带来的,就这么一点,全给你拿来了!”说完,她满面羞红地望着我。
我一把将春桃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瘦弱的身躯。晚上,春桃没有走,她帮我生了火,把仅剩的一些杂粮米煮熟,然后伴上了那瓶猪油。
春桃给她老娘和姨留了一些饭,然后就和我一人盛了一碗,大口地吃了起来。我俩狼吞虎咽,大口地吃着,像是饿了许久的狼一般,嘴边泛着厚厚的油光。许多年以后,回忆到这一幕,我仍感觉那顿饭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夜里,春桃给她老娘送过饭后,悄悄地又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和我一个屋的那个知青因为有事,正好不在,于是就给我们俩创造了机会。那天夜里,在春桃身上的那股兰花香气里,我和她睡在了一起……
不久后的一天,知青队长大刘把我们这些知青都集中在一起,兴奋地告诉我们,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要我们愿意参加高考的赶紧收拾行李,生产队批的条子就快到了。
我一听,当然非常高兴,要知道上大学才是我最大的梦想,于是我赶紧让大刘给我登纪,然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春桃。
春桃听后,低下头久久没有作声,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你,你还会回来吗?”她轻声地问。
“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有这么好的乡亲们,最重要的是有你!”我大意凛然地对着春桃说道。后来,我才发觉,我当时的这些话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就这样,我们一干知青拿着行李,很快便踏上了回城之路。回去之后,我整日看书,不眠不休地挑灯夜战,终于在数月后成功地考进了工农兵大学,成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在那个年代,“大学生”,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三个字啊!知青队长大刘也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和我成了校友。
我很快地就投入到大学节奏明快的生活中去了,学习上天赋异禀的我迅速地在学校崭露头角,成了学生会的主席,一些女大学生整天追逐在我的身边,当中最为突出的一个,是当地物资局局长家的千金刘青。
在刘青猛烈地追逐下,我很快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我整天不再沉湎于学业,成天和刘青腻在一起。反正刘青的局长父亲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大学一毕业,就立刻参加工作。生活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情突然就打破了这一切。
这天下午,我刚下完棵,正要去找刘青一起去食堂吃饭,一个同学过来告诉我,有个女的找我,就在学校外面。说完,那个同学就走了。但我发现,那个同学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我没有多想,快速来到学校门口一看,果然在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居然是春桃!
“春桃,你怎么来了?”我心虚地问道。这时我突然发现,春桃有些不对劲,她的肚子挺的老大,看样子是快要生了。
“难道是我,这是我的……”我慌张地问着春桃,她微笑着对我点了下头,刹时间,冷汗就顺着我的脖子淌了下来。
“这该怎么办,我现在已经和刘青在一起了,如果被她知道,她那个当局长的父亲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极有可能让我在这个城市都没法混下去,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大脑在那飞速地旋转着。
这时,我发现周围已经有一些学生正看着我们,在那里指指点点着,悄声议论着什么,我赶紧一把拉过春桃,将她带离学校门口。
我把春桃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小旅馆里,晚上领着她在附近吃过饭后,我们又回到了旅馆内。进屋之后,我唯唯诺诺,半遮半掩地告诉了春桃我在学校里和刘青的事情,并希望她能原谅我,能体谅一下我现在的苦衷。
春桃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笑着,双眼冒出一阵阵的寒光,那些光就像匕首一般扎在我的身上,然而她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看着我……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样离开那个小旅馆的,我只知道那天夜里,我一夜未睡,想着第二天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春桃离开。然而第二天,等我再去那个小旅馆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店老板告诉我,春桃昨天连夜就退房走了,我呆呆地坐在春桃房间的床上,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突然床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闪着耀眼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那个曾经装猪油的瓶子!我用手拿着那个瓶子,回想起和春桃在一起的那些往事,泪水不禁簌簌地流了下来,我羞愧地像个孩子一般在那个小旅馆里哭了整整一天。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学校里遇到大刘,大刘走近我身边,悄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春桃死了!”。
“什么?”我如闻惊天霹雳一般,愕然在当场。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把抓住大刘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是难产死的!春桃不知道被哪个男人搞大了肚子,谁问都不说,还非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结果生产那天,只有她那个瞎眼老娘在家,再加上她胎位不顺,所以就难产死了。”
大刘接着又惋惜地说道:“可怜春桃那个苦命的女人,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说出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畜生干的好事啊!”说完,大刘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春桃死了没多久,她那瞎眼老娘没了个指望,不久后就也跟着她一同去了,真惨啊,这一家子!”大刘在那不断地叹息着,慢慢地离开了。
我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大 ... 才的话,瞬间,泪如雨下……
时间一晃很多年就过去了,我和刘青也成了家,如我所愿,我和刘青都有了一份好工作。但遗憾的是,我和她结婚后一直都没有孩子,去了很多医院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我和刘青用尽了各种办法,吃尽了各种药,但始终没有见效。慢慢地,刘青开始和我渐行渐远起来,她在外面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而我对此,只是装作一概不知,随她去吧!
这天下班回来,像往常一样,家里仍然是冷锅冷灶。我放下公文包,洗了一下手就走进厨房,准备做些饭菜吃。切好菜,正要倒油下锅,我突然看见橱柜上多了一个玻璃油瓶,里面装着满满的油。
“大概是刘青买的吧!”我没再多想,从瓶中倒了一些油在锅里,就开始炒起菜来。
饭菜做好了,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饭,不知不觉中,我把做的饭菜全部都给吃光了,要知道那可是两个人的份量啊!我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的好吃,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上一次吃应该是我当知青时候的事了,“知青,猪油饭!”想到这,我的心中不禁往下一沉……
晚上,刘青回来了,一身酒气。我坐在沙发上,斜眼看着她道:“问你个事,厨房里的油是你买回来的吗?”。
“油,什么油,我可没时间去买什么油!”刘青不以为然地说,转身就去浴室洗澡了,留下了一脸惊恐的我坐在沙发上。
夜里,刘青早已睡熟,我躺在一边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刘青说她没买油,厨房里那瓶满满的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做出来的饭菜就像是很多年前我吃过的那个味道……”我的脑子里不断地想着这些,直到天亮。
此后的每一天,只要是我做饭,我都会发现一个装的满满的油瓶放在厨房里,我不敢吃,也不敢看。奇怪的是,只要是刘青在家,那个油瓶就会不翼而飞,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似的。我不断地向刘青描述着家里油瓶的事,但是后来,渐渐地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现在只要我一在家,那个油瓶就会时时刻刻地出现在我面前。它已经不仅仅只是个油瓶了,它不断地幻化着,有时是油瓶,有时是玻璃瓶,有时是当年那个装猪油的瓶子……有时它在桌上,有时它在沙发上,甚至在床上它都会不时出现,我快疯掉了!我心里明白,是春桃回来了,她来找我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我坐在葡萄树下,一动不动。风渐渐急了起来,越来越大,在我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忽然这个漩涡竟变得愈来愈大,很快从里面现出一个人形出来,是春桃。
只见春桃还是年轻时的那般模样,还是那样的俊俏。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但却抱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春桃!”我哆嗦着喊道,“我知道你怨我,怪我,发生在你身上这一切的厄运,都是我造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想通了,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的情意!我的命,你拿去吧!”
“呵呵,你以为凭你的这几句话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春桃冷笑道:“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离开那家小旅馆时心里有多么的万念俱灰!我一个未成亲的姑娘挺着个大肚子在村子里,被多少人指指点点过!最可怜的是我瞎眼的老娘和那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不甘地随我去了!是你,这些都是你造成的!所以我在死前发誓,我要你终身无后,生生世世受尽良心的折磨,拿命来吧……”
说完,春桃俊秀的脸庞突然像打碎的玻璃瓶的一般,四分五裂,鲜血从那些裂缝里喷涌而出,甚是骇人。她瘦弱的身躯缓慢地扭曲前行,向我逼近,她四肢的血管皆已暴突,不多时竟全部迸裂,鲜血不断地喷溅到我的脸上,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因为,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已经环上了我的颈项……
第二天清晨,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只是坐在院内的那颗葡萄树下,脚底有一滩完全碎裂的玻璃瓶渣……
此后的每一天,在我的眼前,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出现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我已经许久没去上班了,我一遍一遍地向刘青诉说着那个玻璃瓶的事情,但她都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后来,呵呵,我被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或许吧,这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终于可以毫无忌惮地向别人大声地说着玻璃瓶的故事了。
你们看,现在我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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