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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伯不太能说话，但是他坚持的心却不曾改变过。这份执著的心，让我深受触动着、震撼着，也在心里回荡著，久久不能退去…。
飞机伯是南部人，为了就医而北上，没想到住到医院后就再也无法出院回家了。他很想念南部的温暖、想念那辽阔的天空，和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家。
我们的结缘，是由一个手势开始的。有天一大早，我和护理师们去巡房，就看到他坐在床上，坐得直挺挺的，点头微笑感谢护理师们的照顾，然后右手握著拳头，用大拇指往下压了两下。喉癌的病人常常用手势或笔谈和我交流，但是这样的手势却不常见，这引发了我的好奇之心。
于是，那天下午我就只身去他的病房了解详情。飞机伯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从他身边总是老婆和一对儿女不离身地照顾、陪伴着，就一目了然。女儿请长假到医院照顾父亲，儿子还在读书，放暑假就都待在病房，妻子更是随侍在侧。我进去自我介绍，并且简单问候后，就迫不及待地问到关于这个手势的意思。妻子说：｢这应该没有什么意义啦，他就是作白日梦，随便挥挥的啦！」倒是在一旁打电动的儿子停了下来，他问我道：｢那手势是怎么做的？」我就依样画葫芦的比给他看。儿子说：｢喔！那是要开飞机的手势啦！要按那个引擎按钮之类的。」
太太很惊讶的问：｢是这样吗？」
儿子很不耐烦的说：｢齁，真的啦！爸爸常做这个手势啊！他就是自以为还在开飞机啦！」
这时太太就说：｢那有可能啦！我先生喔，虽然有时候已经不清楚了，但心心念念的都是开飞机。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常叨念现在学弟、学妹都不行了啦，都不够仔细、不认真学，这样很危险之类的…。」
我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地说：｢是喔，哇！那伯伯一定很喜欢在蓝天翱翔的感觉吧，而且感觉是很认真严谨的人，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作为志业喔！」
太太说：｢是啦，他就是这样的人啦！」
我接着说：｢那现在这样被困在床上，对伯伯来说一定很难受吧！」
一缕哀伤之情渐渐在太太的脸上浮现，她说道：｢对啦，但也没办法啊，不然怎么办？」语气尽是无奈。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一阵子，没有人再说些什么。
我和太太对话到现在，其实飞机伯一直都醒著，一直很认真的听着。于是，我就转头对飞机伯说：｢伯伯，现在一直要待在床上真的是辛苦你了！其实你很想念在天空的日子，对吧？」
飞机伯有点激动的点点头，但随即眼神就带点哀伤与无奈地垂下了肩头。
｢嗯，我知道，不能走动、不能开飞机，被侷限在病床上对你是很难挨的。可是，现在您的身体真的很虚弱，没办法下床。但我知道你惦念著后辈们，对教开飞机的心一直未减。还是你把开飞机的秘笈写下来传给学生，好不好？」
飞机伯的眼睛突然闪出了亮光，激动地点了点头，但这次是带着微笑着。
太太说：｢唉唷！他现在有时清楚、有时不清楚，又没什么力气，不可能啦！」
我不死心地说：｢李太太，我知道，就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容易。但你每天陪伴伯伯，一定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他很难过。还不如就让他试试看，这样日子多少也好过些啊！」
太太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好吧！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飞机伯和一般安宁病房的病人不一样，他从不忌讳谈论死亡。他觉得若是身体不行了，没药医了，就早死早超生；对于无法回家往生也不强求，颇有天空翱翔者的洒脱情怀。所以，相形之下，这段最后日子的拖磨和折腾就益发显得难以忍受和缺乏意义。为开飞机的学弟妹们留下些什么，看似简单的提议，却赋予了飞机伯在小小四方床上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意义治疗学的大师法兰克医生曾说过：｢人最关心的不是去追求享乐，或者去避免痛苦，而是在于发现生活的意义。」
对飞机伯而言，生活还是一样，痛苦与身体受限依然存在。但是，因为这段最后的日子被赋予了意义，心情与态度就能截然不同。
别看飞机伯性情潇洒，他也是有浪漫的地方。太太说，伯伯生病前常常会弹著吉他，对着妻子自弹自唱他的拿手情歌--《陪我看日出》。于是我们在病房也找出了这首歌，配着旋律哼唱着： ｢雨的气息是回家的小路，路上有我追着你的脚步；
旧相片保存著昨天的温度，你抱着我就像温暖的大树。
雨下了走好路，这句话我记住；风再大吹不走嘱咐，雨过了就有路。
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教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哭过的眼看岁月更清楚，想一个人闪著泪光是一种幸福。
又回到我离开家的下午，你送着我满天叶子都在飞舞。
虽然一个人，我并不孤独，在心中你陪我看每一个日出。」
哼唱完一曲，太太眼角泛著泪，有点不舍地说：｢我之前都不知道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轻声地问著也一起听歌回忆著的飞机伯说：｢伯伯，这也是你现在想要跟太太说的话是吗？」飞机伯难得的泛起了闪闪泪光，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明了，喜爱如鸟儿般无拘无束、自在翱翔的飞机伯，其实心里也总挂念著自己的窝。飞机伯用这样的方式含蓄而深刻地展现了他的情感：｢谢谢妳，陪我看的每一个日出，雨下了走好路。风再大吹不走嘱咐，雨过了就有路。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在泪光中，飞机伯和妻子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这份爱，就连死亡与分离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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