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三则(老学究、粤东异僧、某甲妇)--纪昀(国学治要五-古文治要卷四)

Aug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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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惟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缈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ㄧㄥˊ营)如一灯,照映户牖(ㄧㄡˇ有)。人不能见,惟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ㄋㄧㄝˋ孽ㄖㄨˊ如)良久曰: 「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

【译文】

    爱堂先生说,听说有一位老学究在夜裡赶路,忽然遇到了他死去的朋友。老学究性情刚直,也不害怕,便问亡友上哪儿去。亡友答:「我在阴间当差,到南村去勾人,恰好与你同路。」于是两人一起走。到了一间破房子前。鬼说:「这是文人的家。」老学究说你怎么知道?鬼说:「一般人在白天都忙于生计,以致掩没了本来性灵。只有到了睡著时,什么也不想,性灵才清朗明澈,所读过的书,字字都在心中射出光芒,透过人的全身窍孔照射出来。那样子缥缥缈缈,色彩缤纷,灿烂如锦绣。学问像郑玄、孔安国,文章像屈原、宋玉、班超、司马迁的人,所发出的光芒直衝云霄,与星星、月亮争辉;不如他们的,光芒有几丈高,或者几尺高,依次递减。最次的人也有一点微弱的光,像一盏小油灯,能照见门窗。这种光芒人看不到,只有鬼能看见。这间破屋上,光芒高达七八尺,因此知道是文人的家。」

老学究问:「我读了一辈子书,睡著时光芒大约有多高?」鬼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久才说:「昨天到你的私塾去,你正在午睡。我看见你胸中有厚厚的解释经义的文章一部,选刻取中的试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应试的策文三四十篇,字字都化成黑烟笼罩在屋顶上。那些学生的朗读声,好似密封在浓云迷雾之中,实在没看到一丝光芒,我不敢说假话。」老学究听了怒斥鬼,鬼大笑著走了。

★粤东异僧

【原文】

莆田林教授清标,言郑成功据台湾省时,有粤东异僧泛海至,技击绝伦,袒臂端坐,斫(ㄓㄨㄛˊ啄)以刃,如中铁石。又兼通壬遁风角,与论兵,亦娓娓有条理。成功方招延豪杰,甚敬礼之。稍久,渐骄蹇,成功不能堪,且疑为间谍,欲 ... 之而惧不克。其大将刘国轩曰:「必欲除之,事在我。」乃诣僧款洽,忽请曰:「师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还受摄否?」僧曰:「参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刘因戏曰:「欲以刘王大体双一验道力,使众弥信心,可乎?」乃选娈童倡女,姣丽善淫者十许人,布茵施枕,恣为媟狎(ㄒㄧㄝˋ谢ㄒ|ㄚˊ狭)于其侧,柔情曼态,极天下之妖惑。僧谈笑自若,似无见闻。久忽闭目不视,国轩拔剑一挥,首已欻(ㄏㄨ忽)然落矣。国轩曰:「此术非有鬼神,特练气自固耳。心定则气聚,心一动则气散矣。此僧心初不动,故敢纵观,至闭目不视,知其已动而强制,故刃一下而不能御也。」所论颇入微,但不知椎埋恶少,何以能见及此?其纵横黥(ㄑㄧㄥˊ情)窟十馀年,盖亦非偶矣。

【译文】

莆田教授林清标说,郑成功佔据台湾省时,广东东部有个怪和尚渡海而来。他的技艺相当精练,无与伦比,他袒胸露臂端正的坐著,用刀口砍,好像是砍在铁和石头上。他还精通六壬、奇门遁甲、风角。和他谈论兵法,也能娓娓道来而有条理。此时郑成功正在招揽豪杰之士,对他很敬重,以礼相待。时间一久,这和尚渐渐骄横跋扈起来,郑成功不能忍受,并且怀疑他是间谍,想 ... 了他而又担心不能成功。他手下大将刘国轩说:「如果一定要 ... 了他,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于是到他那裡和他亲热的交谈,忽然问道:「大师是佛家的人,但不知遇到美女时,是否会受到干扰?」和尚说:「参寥子和尚,他的心好久以来就像沾了泥的柳絮,不能随风而上下飘了。」刘国轩因此开玩笑说:「我想用刘王的『大体双』 ... 试验一下大师的道力,使众人坚定对佛祖的信心,怎么样?」于是选了大约十个漂亮善淫的美少年和 ... ,铺下褥垫枕头,在和尚身边肆无忌惮地戏弄相交,那种柔情暱态,极尽天下诱惑之能事,这和尚谈笑自如,好像没有看见什么,没有听见什么。过了一阵子,他忽然闭著眼睛不看了,刘国轩拔出利剑来一挥,和尚的首级便一下子落下来了。刘国轩说:「这和尚的技术并不是有什么鬼神,只是练气功使自己稳定下来罢了,心一定,气就聚集起来,心一动摇就使气散了,此和尚在刚开始时心没有动,所以能随便地看。到了闭著眼睛不看时,我就知道他已心动而极力的压制自己,所以刀口一下去,他就抵御不了。」他的这种看法很在理,但是不知这个 ... 人不眨眼的恶少凭什么能看到这一点,他能在台湾省岛纵横十几年,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呀!

★某甲妇

【原文】

司庖杨媪言,其乡某甲将死,嘱其妇曰:「我生无馀资,身后汝母子必冻饿。四世单传,存此幼子。今与汝约,不拘何人,能为我抚孤则嫁之,亦不限服制月日,食尽则行。」嘱讫,闭目不更言,惟 ... 待尽。越半日,乃绝。有某乙闻其有色,遣媒妁(ㄕㄨㄛˋ朔)请如约。妇虽许婚,以尚足自活,不忍行。数月后,不能举火,乃成礼。合卺(ㄐㄧㄣˇ紧)之夜,已灭烛就枕,忽闻窗外歎息声。妇识其謦欬(ㄑㄧㄥˋ庆ㄎㄞˋ慨)[1],知为故夫之魂,隔窗呜咽,语之曰:「君有遗言,非我私嫁。今夕之事,于势不得不然,君何以为祟?」魂亦呜咽曰:「吾自来视儿,非来祟汝。因闻汝啜泣卸妆,念贫故使汝至于此,心脾悽动,不觉喟然耳。」某乙悸甚,急披衣起曰:「自今以往,所不视君子如子者,有如日。」灵语遂寂。后某乙耽玩豔妻,足不出户。而妇恆惘惘如有失。某乙倍爱其子以媚之,乃稍稍笑语。七八载后,某乙病死,无子,亦别无亲属。妇据其赀,延师教子,竟得游泮(ㄆㄢˋ叛)[2]。又为纳妇,生两孙。至妇年四十馀,忽梦故夫曰:「我自随汝来,未曾离此。因吾子事事得所,汝虽日与彼狎暱,而念念不忘我,灯前月下,背人弹泪,我皆见之。故不欲稍露形声,惊尔母子。今彼已转轮,汝寿亦尽,馀情未断,当随我同归也。」数日果微疾,以梦告其子,不肯服药,荏苒(ㄖㄣˇ忍ㄖㄢˇ染)[3]遂卒。其子奉棺合葬于故夫,从其志也。程子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诚千古之正理。然为一身言之耳。此妇甘辱一身,以延宗祀,所全者大,似又当别论矣。杨媪能举其姓氏里居,以碎璧归赵,究非完美,隐而不书。悯其遇,悲其志,为贤者讳也。又吾乡有再醮故夫之三从表弟者,两家所居,距一牛鸣地。嫁后,乃以亲串礼回视其姑;三数日必一来问起居,且时有赡(ㄕㄢˋ善)助。姑赖以活。殁后,出赀敛葬;岁恆遣人祀其墓。又京师一妇,少寡,虽颇有姿首,而鍼黹(ㄓㄣ针ㄓˇ止)烹饪,皆非所能。乃谋于翁姑,伪称其女,鬻(ㄩˋ玉)为宦家妾,竟养翁姑终身。是皆堕节之妇,原不足称,然不忘旧恩,亦足励薄俗。君子与人为善,固应不没其寸长。讲学家持论务严,遂使一时失足者,无路自赎,反甘心于自弃,非教人补过之道也。

【译文】

    我家的厨娘杨老婆子说:他家乡的某甲临死时,曾嘱咐他女人说:「我这辈子没留下什么钱,死后你们母子一定要忍飢挨饿。我家四世单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儿子。今天,咱俩定个约:『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愿意抚养我儿子的,你就可以嫁给他,也不必管丧期过没过,一旦粮食吃光,你随时都可以嫁过去。』」嘱咐完了,某甲闭上眼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 ... ,过了半日,他终于死了。有位某乙听说某甲的女人颇有姿色,就请媒婆去她家提亲。某甲的女人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因为家裡还有吃的,不忍心立刻就走。过了几个月,家裡揭不开锅了,她才与某乙成了亲。合婚之夜,二人上床熄灯,正要休息,忽听窗外发出了叹息声。女人听出了那是某甲的声音,知道前夫的鬼魂到了,隔著窗子正在外面哭泣,就对他说:「您不是留下话让我改嫁吗?又不是我私自嫁人。今天晚上,我与新夫同床共枕,不过是势所必然,您为什么还要来作祟呢?」某甲的鬼魂呜呜咽咽的说:「我是来看儿子的,并不是来作祟。刚才,因为见你哭著卸了妆,我心中好生悽惨。我思忖著,不是因为穷,怎么会让你落到这般田地,想著想著,不由得叹息起来。」某乙知道鬼魂在讲话,吓得不得了,急忙披衣起床,对著窗外说:「从今以后,我如果不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让我有倒霉的那一天。」这话说完,窗外便寂然无声了。后来,某乙因沉缅于妻子的美色,几乎足不出户。那女人却总是怅然若失,某乙加倍疼爱她的儿子,以此来取悦她,这才使她勉强有了笑容。过了七、八年,某乙因病而死,他没有留下孩子,也没有其他亲属。那女人依赖某乙留下的遗产,专门请来老师,对儿子严格施教,使他得以进入府学继续深造。后来,她又为儿子取了媳妇,并得了两个孙子。在她四十多岁时,忽然有一次梦见前夫某甲对她说:「你初嫁某乙时,我就随你进了他家,多少年来一直未离此地。因为我儿子事事如愿,所以尽管你终日与某乙亲暱狎亵,我对你也并不怨恨。况且你虽另有新夫,对我仍念念不忘,常于灯前月下,独自落泪。这些我都看在眼裡,记在心中了。因此,我始终不露面,不出声,免得吓著你们母子。如今,某乙已经轮迴托生去了,你的寿数也到了尽头,你与我馀情未断,该随我而去了。」几天后,那女人果然得了点儿小病,她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了儿子。从那以后,她不肯服药,又过了些天,她终于离开了人世。她儿子备下棺木,将她与某甲合葬在一处,遂了他们的心愿。程颐先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确为千古纯正之理,然而,这是就一个人自身来说的。那女人甘于自己受辱,以延续前夫的后代,这是为全其大义,所以自然应该另眼看待了。杨老婆子能够说出那女人的姓名与籍贯,但我认为,她虽与前夫感情真挚,最终魂魄相随,但必竟是「碎璧归赵。」不能算作很完美,所以就隐去不写了。我怜悯她不幸的遭遇,悲叹她坚韧不拔的意志,然而这些想法都是正人君子们所忌讳的。还有,我的家乡有位女子,丈夫死后她又嫁给了他的三表弟。两家原本相距不远,一家的牛叫起来,另一家都能听到。这位女子再嫁之后,仍以亲戚的礼节探望原来的婆婆,每隔三、五天必要回来一趟,回来时总是带著一些生活用品,并留下赡养老人的费用。这位婆婆靠著儿媳的资助得以生存下来。老人死后,这位女子又出钱为她安葬,还派人年年为她祭扫坟墓。再有,京城有位女子,年轻守寡,尽管她颇有姿色,但对于针黹烹饪却一窍不通。于是她与公婆议定,假称是公婆的女儿,然后卖给一个官宦人家作妾,以此来赡养公婆,并为他们养老送终。这几位女子都可以说是失节之妇,本不足以称道;然而,她们不忘前夫,竭尽全力报答前夫的往日之恩,从这一点上讲,也足以激励微薄的世俗之情。君子应与人为善,因此,不应该埋没她们的哪怕是一点点长处。道学家持论太严,致使偶然失足者无法自赎其过,反而甘心于自暴自弃,这不是教人弥补过失、改过自新的途径啊。

【注释】

[1]謦欬:咳嗽。

[2]游泮:明清科举时,通过州县考试录取为生员,称为「游泮」。

[3]荏苒:时间渐渐过去。

【注】《阅微草堂笔记》为清朝短篇志怪小说,于清朝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至嘉庆三年(1798年)年间由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纪晓岚)以笔记型式所编写成的,与袁枚《子不语》一书齐名,两书也收录了不少相同的故事。

【作者】纪昀(雍正1724-嘉庆1805年),字晓岚,又字春帆,晚号石云,又号观弈道人、孤石老人、河间才子,諡号文达,在文学作品、通俗评论中,常被称为纪晓岚。清乾隆年间的著名学者,政治人物,直隶献县(今中国河北献县)人。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曾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