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涛小说(妄心)--江盈科(国学治要五-古文治要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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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见卵求夜[1]，庄周以为早计。及观恆人之情，更有早计于庄周者。一市人，贫甚，朝不谋夕。偶一日，拾得一鸡卵，喜而告其妻曰：「我有家当矣。」妻问安在。持卵示之曰：「此是，然须十年，家当乃就。」因与妻计曰：「我持此卵，借邻人伏鸡乳之，待彼雏成，就中取一雌者，归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鸡。两年之内，鸡又生鸡，可得鸡三百，堪易十金。我以十金易五牸(ㄗˋ自)[2]，牸复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复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吾持此金以举债，三年间，半千金可得也。就中以三之二市田宅，以三之一市僮僕买小妻。我与尔优游以终馀年，不亦快乎！」妻闻欲买小妻，怫(ㄈㄟˋ费)然大怒，以手击鸡卵碎之，曰：「毋留祸种。」

夫怒，挞(ㄊㄚˋ踏)其妻。仍质于官，曰：「立败我家者，此恶妇也，请诛之。」官司问：「家何在？败何状？」其人历数自鸡卵起至小妻止。官司曰：「如许大家当，坏于恶妇一拳，真可诛。」命烹之。妻号曰：「夫所言皆未然事，奈何见烹？」官司曰：「你夫言买妾，亦未然事，奈何见妒？」妇曰：「固然，第[3]除祸欲蚤(ㄗㄠˇ，通早)耳。」官司笑而释之。

噫！兹人之计利，贪心也。其妻之毁卵，妒心也。总之皆妄心也。知其为妄，泊然无嗜，颓然无起，即见在者且属诸幻，况未来乎。嘻！世之妄意早计，希图非望者，独一算鸡卵之人乎！

【译文】

「看到鸡蛋，就想到蛋化为鸡，然后司晨报晓。」庄子以为言之过早了。但若观察一般人的情况，还有比「见卵求夜」更夸张的哩！在市场上有一个很贫穷的人，有一餐没一餐的。有一天偶然拣到了一个鸡蛋，高兴地去告诉他的妻子说：「我们有家当了！」妻子问他在哪裡，这人拿著鸡蛋给妻子看，说：「这就是，只是需要十年之后，我们就完备家当了。」然后跟妻子说出他的计画：「我拿这个鸡蛋，借邻居的母鸡一起孵，并让母鸡带大。等到小鸡群长大了，我们就选取一隻母鸡。抓回来生蛋，一个月可以获得十五隻鸡。两年之内，鸡长大了又生小鸡，可以得到三百隻鸡，可以换得十个金子。然后拿十个金子买五头母牛，母牛又生小牛，三年就可得到二十五头牛。母牛生的牛，又再生母牛，三年之内可以得到一百五十头牛，就可以换得三百个金子了。我拿著这些金子放债，三年之中可得五百个金子。拿其中的三分之二买田地和宅院，剩下的三分之一买僕人和小妾，我与你可以非常清閒的过著剩下的日子，那是多快乐的一件事啊！」他的妻子听他说要买小妾，怫然大怒，用手把鸡蛋打碎了，说：「不能留下祸种。」

这人非常愤怒的鞭打了妻子一顿，然后带到衙门见官，说：「败坏我的家产的人，就是这个 ... 妇人，请官吏判她死罪。」官吏问他家财在哪裡，破败成什么样了。这人于是从鸡蛋讲起，讲到买小妾为止。官吏听完说道：「这么多家当竟然被这妇人一拳打毁了，真是可恶，该 ... 啊！」于是下令烹死。这妇人号叫著说：「我丈夫所说的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就要烹死我啊？」官吏说：「你丈夫要买小妾也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嫉妒呢？」妇人说：「话虽然这样，但是祛除祸患要趁早啊！」官吏闻言大笑然后释放了她。

唉！这个人这么算计利益，就是贪心。他的妻子将卵打破，是妒忌心。这些都是妄心啊！知道它是妄心后，就能淡薄无欲，不会起心动念，即使是眼前之事都属幻境，何况是未来之事。嘻！世人也都常打妄想，未到之事就早早预为之计，作许多非分之想，那裡只有这个得到鸡蛋的人啊！

【注释】

[1]见卵求夜：本是「见卵求鸡」。看到鸡蛋，就希求蛋化为鸡，而来司晨报晓。比喻言之过早。出处《庄子·齐物论》：「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鴞炙。」

[2]牸：母牛。

[3]第：只是。

【注】选自《雪涛小说》，本文用简约流畅的语言进行叙述，条理清楚，结构完整，情节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作者】

江盈科，字进之，号绿萝山人，湖南桃源人。是明朝晚期文坛「公安派」的重要成员之一，诗文理论主张为文应抒发当时代个人的真性情，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说法，极力赞成灵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