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尤三姐的贞操《红楼梦》程乙本与庚辰本之比较(中)

Aug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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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乙本此处虽然把尤三姐的万种风情写得淋漓尽致,但作者的态度对他塑造的人物,基本上是尊重的,没有半点亵渎贬抑的意味。可是庚辰本因为一直要把尤三姐写成「 ... 」,所以直接用「 ... 」、「淫态」来标示她,说她「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庚辰本这一段,格调不高,不能不教人怀疑,抄书人加了许多「淫辞」在里面。

接着程乙本更进一步描画三姐:

这尤三姐天生脾气,和人异样诡僻。只因他的模样儿风流标致,他又偏爱打扮得出色,另式另样,作出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来,那些男子们,别说贾珍贾琏这样风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铁石心肠,看见了这般光景,也要动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种轻狂豪爽、目中无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团高兴逼住,不敢动手动脚。

至此,程乙本把尤三姐的风情体态以及倾倒众生的吸引力,作了一番全面的刻画,同时更突出她「轻狂豪爽,目中无人,令人不敢招惹」的高傲个性。

但这些都是对尤三姐的正面评价。而庚辰本一直到底对尤三姐都是暗含贬意的负面描述:

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万人不及的 ... 浪态来,哄得男人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

尤三姐自此以后,一点不顺心,便将贾珍、贾琏、贾蓉三人厉言痛 ... 一顿,说他们爷儿三个诓骗她们寡妇孤女,而且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桌子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子铰碎,撕一条, ... 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尤二姐跟母亲看不过去,十分相劝,尤三姐反而说:

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现放着个极厉害的女人,如此瞒着,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肯干休?势必有一场大闹。你二人不知谁生谁死,这如何便当作安身乐业的去处?

三姐自比金玉,可见她自负自尊,她是不值她姐姐委屈嫁给贾琏做二房。尤家虽然寒微,但亦是正经门户,一般说不肯将闺女被人收为姨娘,何况贾琏家里放着个「极厉害的女人」。三姐看得明白,这绝非安居乐业之地。所以她责怪她姐姐「糊涂」。后来果然尤二姐被凤姐诓进贾府,折磨至死。

二姐看着三姐如此闹法,也不是事,便与贾琏商量,替三姐下聘,找一归宿,二姐备下了酒,特请她妹妹过来和母亲上坐。程乙本下面这一段三姐自白,写得辛酸,把三姐这个人物完全人性化了:

刚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开口,便先滴泪说道:「姐姐今儿请我,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说;但只我也不是糊涂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从前的事,我已尽知了,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才是正礼。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向来人家看着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我所以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这如今要办正事,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凭你们拣择,虽然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

三姐看着二姐跟母亲有了定所,虽然她明知那是个火坑,但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自己在姐姐家已待不下去,需要找个归宿,她终于向姐姐、母亲说出她的心里话:向来人家看轻她们孤女寡母,无所凭借,任意打她们姐妹的主意,所以她才不顾颜面,放刁撒泼,人家不敢欺负,她在男人面前的放浪行为,并非她不知羞耻,也是逼不得已,三姐到底是个非凡女子,婚姻一事,坚持自己择偶。当时女儿家是不作兴自己选夫婿的。这也说明三姐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看上了柳湘莲。五年前三姐一家到外祖母家拜寿,柳湘莲跟一班好人家子弟在唱戏,柳湘莲扮小生。其实柳湘莲也是世家子,年轻貌美,生性放任不羁,不拘世俗,亦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三姐一见钟情。对她姐夫贾琏这样说:

「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起,我吃长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说着,回房去了,真个是「非礼勿动,非礼不言」起来。

这就是尤三姐刚烈决绝的个性,最后把她引上悲剧的结果。贾琏好不容易找到柳湘莲,向他索了聘礼,一把家传的鸳鸯剑。三姐把剑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喜终身有靠。可是当柳湘莲回来打听到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时,登时起了疑心,向宝玉说出了他的名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柳湘莲去向贾琏索回聘礼,贾琏还要跟他理论时,尤三姐好不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听了什么话来,把自己当作淫奔 ... 之流,不屑为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般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也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颈上一横。」尤三姐以死表明自己的贞节,维持了她最后的尊严。庚辰本把尤三姐描写成早已失足于姐夫贾珍的「 ... 」,在这一节上,又起了严重的矛盾,如果三姐果然与贾珍有染,那么柳湘莲怀疑她乃「淫奔 ... 之流」并不冤枉,尤三姐便没有立场自刎了,她的死没有必要,也就毫无意义。庚辰本把尤三姐写岔了,人物与情节发展起了冲突,逻辑上出了问题,尤三姐这个人物变得性格不统一,忽儿刚烈,忽儿 ... ,使得小说情节发展无所适从。

读者对尤三姐的形象性格也就捉摸不定了,整个尤三姐的故事便受了影响,有了瑕疵。当然尤三姐不是不可以写成 ... ,那么她痛斥贾珍、贾琏那一章节就必须重写,而且三姐的结局也不能 ... 以示清白。事实上《红楼梦》中尤三姐在程乙本里,她是一个写得极出彩的角色,三姐美艳超群,潇洒不羁,性情刚烈,不畏权势,她敢面斥贾氏兄弟,对情的追求一往而深,执着决绝,当她痴心以待的人对她的贞操起了疑心时,她当场自刎以表清白,死得轰轰烈烈。尤三姐是烈女,不是 ... ,她受冤屈而亡的悲剧下场才能得到读者的同情。这也应该是作者曹雪芹的原意,《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创造了一系列为情殉身的烈女,林黛玉、晴雯、司棋,尤三姐也应该归入这个行伍,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最后焚稿断痴情,亦自有她一番悲壮。这些人物都属于第一回中茫茫大士所称的「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到人间去历劫的。尤三姐的故事占的篇幅不多,但牵动颇大,柳湘莲因三姐之死,勘破红尘,遁入了空门。柳湘莲出家也遥遥指引了宝玉,最后大出离的结局。其实尤三姐对贾宝玉有着某种的了解,贾琏的仆人兴儿在二姐、三姐随便诋毁宝玉,说他「疯疯癫癫」,三姐马上替宝玉辩护,说他「并不糊涂」,只是一般人不懂他就是了。二姐看三姐护着宝玉,便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连兴儿都说:「若论模样儿行为,倒是一对儿好人!」跟黛玉、晴雯一样,尤三姐也算得上是宝玉的「红颜知己」。第一百一十六回「得通灵幻境悟仙缘」,宝玉重返太虚幻境,又看到登载金陵十二钗等人命运的册子,这次他了悟到原来这些人的命运遭遇都是前定,最后竟是尤三姐的鬼魂赶来一剑斩断宝玉的尘缘。

可见尤三姐这个人物在作者整个情节寓意的设计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尤三姐的贞操,必须保护,以贯彻她人格的完整性。

《红楼梦》的版本问题非常复杂,大致可分两大类:一类是前八十回的手抄本,因为有脂砚斋等人的批注,简称「脂本」,迄今发现的有十二种,其中以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甲辰本、戚序本比较重要,这些抄本流行的年代大约四十年不到,从1754年至1791年,程伟元、高鹗的初次刻印本出现为止。红学大家俞平伯认为「这些抄本,无论旧抄新出都是一例的混乱」(〈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原因是这些抄书的人,程度水平不一定很高,错误难免,有的可能因为牟利,竟擅自更改,「故意造出文字的差别来炫惑人」。

这些抄本又以庚辰本比较完整。原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指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现存抄本原为晚清状元协办大学士徐郙旧藏,1933年胡适从徐郙之子徐星曙处得见此抄本,撰长文《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1948年燕京大学从徐家购得庚辰抄本,现由北京大学馆藏。

庚辰本共七十八回,缺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十七、十八两回未分开共用一个回目。现存的庚辰本并非原稿,乃后人的过录本,抄写者不止一人,现存的抄本乃有不少错讹遗漏的地方。但作为研究材料,庚辰本自有其无可取代的重要性,因为在各抄本中,其回数最多,而脂砚斋等人的各种批注竟有两千多条,这是一笔研究作者身世、创作过程等的珍贵资料。又因其年代较早,曹雪芹还在世,于是有些红学家便认为庚辰本最靠近曹雪芹的原稿,虽然曹雪芹的原稿迄今尚未面世,而且作者「增删五次」,庚辰本亦不确定靠近哪一稿。

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以庚辰本为底本的《红楼梦》,这在《红楼梦》出版史上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此后在中国大陆,这个版本基本上取代了程乙本《红楼梦》,成为中国大陆最具权威的版本。这个版本经由冯其庸领衔,聚集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一批专家共同校订的,所以又称《中国〈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一共修订三次,三十多年来,销售量达七百多万册,影响了几代的读者。

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程伟元、高鹗整理出版木活字刻本一百二十回《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世称「程甲本」,翌年1792(壬子)又复刻修正本,世称「程乙本」。「程甲本」乃《红楼梦》首次面世的刻印全本,一时洛阳纸贵,成为后世诸刻本的祖本。相对而言,「程乙本」在当时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发行不广。至近世上海亚东图书馆汪原放于民国十年,1921年,又重刻《红楼梦》,以道光十二年(1832)双清馆刊行的王希廉评本《新评绣像红楼梦》为底本,此亦属「程甲本」系统,并加新式标点,分段落。书前附胡适的〈红楼梦考证〉。这个版本重印了六版。可是汪原放发觉胡适收藏了一套「程乙本」,于是1927年汪原放又以「程乙本」为底本重刻《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