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中记(黄粱梦、邯郸记)--沉既济(国学治要五-古文治要卷四)

Au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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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开元十九年,道者吕翁,经邯郸(ㄏㄢˊ含 ㄉㄢ单)道上,邸舍中设榻施席,担囊而坐。俄有邑中少年卢生,衣短裘,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邸中。与翁接席,言笑殊畅。久之,卢生顾其衣装弊亵(ㄒㄧㄝˋ谢)。乃歎曰:「大丈夫生世不谐。而困如是乎。」翁曰:「观子肤极腧(ㄕㄨˋ术)[1],体胖(ㄆㄢˊ盘)无恙,谈谐方适;而歎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为。」翁曰:「此而不适,于何为适。」生曰:「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茂而家用肥,然后可以言其适。吾志于学而游于艺,自惟当年,朱紫可拾,今已过壮室,犹勤田亩。非困而何。」言讫,目昏思寐,是时主人蒸黄粱为馔(ㄓㄨㄢˋ撰),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此,当令子荣适如志。」其枕瓷而窍其两端。生俯首就之。

寐中,见其窍大而明,若可处,举身而入,遂至其家。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而产甚殷,由是衣裘服御,日以华侈。明年,举进士,登甲科,解褐授校书郎。应制举,授渭南县尉,迁监察御史起居舍人,为制诰。三年即真。出典同州。寻转陝州。生好土功。自陝西开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赖之,立碑颂德。迁汴州岭南道採访使。入京为京兆尹。是时神武皇帝方事夷狄。吐蕃新诺罗、龙莽布攻陷爪沙。节度使王君㚟(ㄔㄨㄛˋ啜)新被败死,河湟[2]震恐。帝思将帅之任,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陇右节度使,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防要害,北边赖之。以石纪功焉。归朝策勳,恩礼极崇,转御史大夫吏部侍郎。物望清重,群情翕(ㄒㄧˋ夕)习[3],大为当时宰相所忌,以飞语中之,贬端州刺史。三年徵还,除户部尚书。未几,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掌大政十年,嘉谋密命,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

同列者害之,遂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下狱,府吏引徒至其门,追之甚急,生惶骇不测。泣其妻子曰:「吾家本山东,良田数顷,足以御寒馁(ㄋㄟˇněi),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复衣短裘,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刀欲自裁,其妻救之,得免。共罪者皆死,生独有中人保护,得减死论。出授驩(ㄏㄨㄢ欢)牧。数岁,帝知其冤,复起为中书令,封赵国公,恩旨殊渥,备极一时。生有五子。僔(ㄗㄨㄣˇ撙)、倜(ㄊㄧˋ替)、俭、位、倚。僔为考功员外,倜万年尉,俭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季子倚最贤,年二十四,为右补阙。其姻媾皆天下族望,有孙十馀人。

凡两窜岭表,再登铉(ㄒㄩㄢˋ)台[4]。出入中外,迴翔台阁。三十馀年间,崇盛赫弈,一时无比。末节颇奢荡,好逸乐, ... 声色皆第一。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后年渐老,屡乞骸骨,不许,及病,中人候望,接踵于路,名医上药毕至焉。将终,上疏曰:「臣本山东书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序。过蒙荣奖,特受鸿私。出拥旄钺(ㄇㄠˊ毛 ㄩㄝˋ越)[5],入昇鼎辅,周旋中外,绵历岁年,有忝(ㄊㄧㄢˇ ... )恩造,无裨(ㄅㄧˋ必)圣化。负乘致寇。履薄临深。日极一日,不知老之将至。今年逾八十,位历三公。钟漏并歇,筋骸俱弊,弥留沉困,殆将溘(ㄎㄜˋ客)尽。顾无诚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雄藩垣,入赞缉熙,昇平二纪,实卿是赖。比因疾累,日谓痊除。岂遽沉顿,良深悯默。今遣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灸,为朕自爱。讌冀无妄,期于有喜。」其夕卒。

卢生欠伸而寤。见方偃于邸中,顾吕翁在傍,主人蒸黄粱尚未熟,触类如故,蹶(ㄐㄩㄝˊ决)然[6]而兴曰:「岂其梦寐耶。」翁笑谓曰:「人世之事,亦犹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再拜而去。

【译文】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道士吕翁经过邯郸道上,当时天色已晚,就在路边的一个客店,设床铺席解开包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来了个县邑裡的年轻人卢生,他身穿短袄,骑一匹青马,要到乡下田庄去,也是路过客店住宿休息的。卢生进来后,与吕翁的铺位紧挨著,他口若悬河,谈笑自如。说笑了一阵之后,看看自己的衣著打扮,觉得有些破旧寒酸,叹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顺利,而困顿潦倒到这地步,想著都令人灰心丧气!」吕翁说:「看你肤色舒展滋润,体魄肥壮强健,言谈诙谐舒畅;你却慨叹自己困顿,这是为什么?」卢生说:「我这不过是苟且活著罢了,有什么舒适顺心可言呢!」吕翁说:「像你这样都不感到舒适顺心,怎样才算舒适顺心呢?」卢生道:「应当建功立业名声四扬,出为将帅入为宰相,能享受豪门富贵的生活,随意选择优美的乐音来听,使氏族更加兴旺发达而家用更为丰盛富裕,然后才可以说是舒适顺心。我本也志于经学,苦读诗书,原想说在年轻时就能在科场捞个功名,进而高官厚禄,怎料命运不济屡试不第,如今都已过了三十了,却仍然奔波于田亩之间,忙于种地。这不是困顿又是什么?」说完,两眼朦胧,昏昏欲睡,这时店主人已蒸上黄粱要做饭,吕翁便从自己包裹裡拿出一个枕头递给他,说:「你枕上它,就可以叫你如愿以偿地得到荣华富贵,舒适顺心。」卢生仔细看那枕头,枕头是瓷的,两端有孔洞,卢生接过来倒头便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见枕头两端的孔洞大而明朗,看起来像是可以进入,便抬脚走了进去,于是到了自己的家。他娶了清河大财主崔员外的女儿为妻,妻子容貌秀丽知书达礼。卢生忽然家产万贯,从此,衣著车骑日益奢华,过起了富家翁的阔绰生活。第二年便高中进士,脱去布衣换上官服,授为校书郎,然后转赴渭南县尉,又升迁任监察御史,兼起居舍人留在皇帝身边,更兼代皇帝起草诏书的「知制诰」。三年后即外放为官,先后出任同州(今陝西渭南市大荔县)、陝州(今河南三门峡市陝县)知州。卢生在地方上做官很是卖力,带领百姓兴修水利,自陝西开通黄河,引水八十里使附近河道畅通,当地居民由此获益不浅,便为他立碑歌功颂德。之后迁任汴州岭南道採访使,再升任为京兆尹。当时,神武皇帝开疆拓土征服四夷,招致夷人反叛,吐蕃首领新诺罗、龙莽布攻陷瓜州(今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沙州(今甘肃敦煌),节度使王君㚟刚兵败被 ... ,河湟震动。朝廷诏令将帅自告奋勇担当平叛重任,卢生主动请缨,皇帝当即册封他为御史中丞、河西陇右节度使,率领大军征讨叛军。卢生不负重望,大破戎狄,斩首七千,开地九百里,并在要害处修筑三座大城镇守此地,使诸蕃不敢轻举妄动,北方边患得解,居民得以休养生息,便为他刻石记功。回到朝廷后记功行赏,皇帝以恩礼相待,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吏部侍郎。他在朝廷中位显权重名望高,是文武群臣瞩目的核心人物,大为当时宰相所忌恨,便以流言蜚语中伤他,结果被贬为端州(今广东省肇庆市端州区)刺史。三年后又被召回朝廷,任为户部尚书,没过多久又升任宰相,与萧令嵩、裴光庭共同执掌国家大政十年。这期间,他参与了大政方针及机密命令的策划制定工作,皇帝常接见他,向他咨询朝政大事,他也披肝沥胆尽心竭力,世称贤相。

卢生权势日隆,难免受到同侪排挤,于是被罗织罪名,诬告他与边镇守将互相勾结图谋不轨,皇帝就下诏捉拿他。当衙役领人包围卢生官邸,追究盘问逼得很紧,他惧怕有什么不测之灾就要临头。哭著对妻子说:「我家本住山东,有良田数顷,不愁温饱,何苦自寻烦恼偏去追求高官厚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想过那种穿短袄骑青马,优哉游哉走在邯郸道上的自在日子,再也不能够了。」说罢,泪如雨下,要拔刀自尽,幸被老婆夺了下来,锒铛入狱。被卢生案牵连的官僚统统被 ... ,与他一起犯罪的人都被处死了,唯独卢生有人从中斡旋得以免除 ... ,被贬斥到驩州(今越南义安省荣市)为官。数年之后,皇帝知道他冤枉,又起任他为中书令,封为赵国公,皇恩隆重,为一时之最。他有五个儿子,依次为僔、倜、俭、位、倚,都跟他沾了光。老大僔为考功员外郎,老二倜为万年县(今属江西省上饶市)县尉,老三俭为侍御史,老四位为太常丞。小儿子倚最为贤能,年仅二十四,官居右补阙(中书省谏官,可直接参与大政方针的建议和制定)。五个儿子娶的媳妇,都是名门望族、王公贵戚之女,还给卢生生了十几个孙子。

三十多年以来,卢生两次远放岭南又重登宰相职位,出入于朝廷内外,来回于台阁之间,高官厚禄,恩崇显赫,一时无比。生活末节也十分奢侈放荡,他喜好玩乐,家裡的歌伎女色都是第一流的。皇帝前后两次赏赐给他的良田甲第、美人名马等,不计其数。后期年纪渐渐老了,他屡次请求告老还乡,均未应允。到有病的时候,前来看望问候的人络绎不绝,名医纷纷登门诊治,名贵药品应有尽有。临终之前,卢生给皇帝上书道:「微臣本是山东一介书生,以耕田读书为乐,不想恭逢圣朝时运,做了几十年的官。过去常受圣上荣宠奖掖、偏爱,一直忝居高位,出外则任将帅拥重兵,入内则登相位升首辅,周旋于朝廷内外,已连续过了好多年了。深感有愧于皇上恩遇而对国家没有贡献;又唯恐居非其位,才不称职,招致祸患。终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如此日甚一日,不觉老之将至。今已年过八十,官位历任三公,已是垂垂老矣,今已老态龙锺,精疲力尽,精神恍忽,思虑沉滞,看看生命就将到达尽头。对皇上的美意恐已无法报答,有负圣恩。想永远辞别,告老返乡,若蒙圣上恩准,实是无限感激。在此恭谨呈表告罪,敬请皇上作主。」皇帝传下诏书说:「爱卿乃才俊之士,辅佐我多年,出外则率众师称雄于藩国,入朝则帮助朝政,使国家安定。我朝二世升平,实是有赖爱卿之力。在你疾病绕身之后,天天听说即将痊愈,不料突然如此沉重,我心深感同情怜悯,今特派遣大将军高力士前往府上慰问,你要勉加针灸,为我而自爱,愿我的希望不会落空,盼望听到你的喜讯!」卢生接到奏章,心满意足,当晚睡下就死去了。

卢生翻了个身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店裡,又看到吕翁也在自己身边,店主人蒸著的黄粱米饭尚未煮熟呢,用手摸摸周围的东西时也都依然如故,这才顿然醒悟道:「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呀!」吕翁笑著说:「人生如梦,如此而已!」卢生怅然失意,怔了半日,向吕翁致谢道:「人生在世,富贵荣华,宠辱得失,生老病死,七情六欲,都不过是一场空嘛!我算是全都知道了。感谢先生教我不可妄想纷驰,晚生谨受您的教诲!」说罢,再拜而去。

【注释】

[1]腧:人体中的穴道。

[2]河湟:今青海省和甘肃省境内的黄河和湟水流域,唐时是唐与吐蕃的边境地带。

[3]翕习:亲近。

[4]铉台:宰相。

[5]旄钺:旄与钺。为将帅领统权柄的代表。

[6]蹶然:急起、惊起的样子。

【注】《枕中记》一名《黄粱梦》、《邯郸梦》,是《唐人传奇》中的名篇,作者是沉既济。,写一个穷书生卢生在邯郸旅店里遇到道士吕翁而觉悟的故事。

【作者】

沉既济(约750--800),字不详,吴郡(今苏州)人,唐代小说家,史学家。早年潦倒无闻,「博通群籍,史笔尤工」,唐德宗时做过史馆修撰,《旧唐书》本传称他「博通群籍,史笔尤工」。生卒年均不详。《沉既济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