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八则--干宝(国学治要五-古文治要卷四)

Aug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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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八则依次为:干将莫邪、紫玉、左慈、管辂、范式、韩凭、马异、狐怪

【原文】 干将莫邪

楚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 ... 之。剑有雌雄,其妻重身,当产,夫语妻曰:「吾为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往,必 ... 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即将雌剑往见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剑有二,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王怒,即 ... 之。

莫邪子名赤,比后壮,乃问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 ... 之。去时嘱我语汝:『子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子出户,南望,不见有山,但睹堂前松柱下石砥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剑。日夜思欲报楚王。

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雠。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 ... 吾父,吾欲报之。」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持头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煮头三日三夕,不烂。头踔(ㄓㄨㄛˊ拙)[1]出汤中,瞋目大怒。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即临之。客以剑拟王,王头随堕汤中;客亦自拟己头,头复堕汤中。三首俱烂,不可识别。乃分其汤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县界。

【译文】

楚国的干将、莫邪夫妇给楚王锻造宝剑,三年才造成。楚王很生气,想 ... 掉他们。宝剑有雌雄两把。干将的妻子怀孕要分娩了,丈夫便对妻子说:「我们给楚王铸造宝剑,三年才造成。楚王生气了,我去进献宝剑时他必定会 ... 我。你如果生下的孩子是男的,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说:『出门望向南面的山,可以看见那长在石头上的松树,宝剑就在它的背面。』」于是他就带著雌剑去见楚王。楚王非常生气,叫人仔细察看那宝剑。看剑的人说:「宝剑该有两把,一把雄一把雌。现在雌剑拿来了,雄剑没拿来。」楚王生气了,就 ... 了干将。

莫邪生下来的儿子名叫赤,等他长大后,就问他的母亲说,「我的父亲在什么地方?」母亲说:「你父亲给楚王造剑,三年才造成。楚王生气了,把他 ... 了。他离家时嘱咐我告诉你:『你出门望向南面的山,可以看见那长在石头上的松树,宝剑就在它的背面。』」于是赤便出门向南望去,看不见有什么山,只看见堂前的松木柱下,有石墩把它顶著。他就用斧子劈开木柱的背面,得到了宝剑。于是日日夜夜想要向楚王报仇。

楚王梦见一个男孩,两眉之间有一尺宽,说要向他报仇。楚王就用千金的重赏来缉拿他。赤听到这消息,就逃走了。他进山后一边走一边悲歌。有个侠客碰见了他,对他说:「您年纪轻轻,为什么哭得这么悲伤呢?」赤说:「我是干将、莫邪的儿子。楚王 ... 了我的父亲,我要向他报仇!」侠客说:「听说楚王悬赏千金来缉拿您的头,把您的头和剑拿来,我为您去向他报仇。」赤说:「这太幸运了!」就自刎而死,两手捧著头和剑交给侠客,尸体却直挺挺地站著。侠客说:「我不会辜负您的。」于是尸体才倒了下去。

侠客拿著赤的头去见楚王,楚王非常高兴。侠客说:「这可是勇士的头颅,应该放在汤锅中煮它。」楚王照他的话做了。这头煮了三天三夜,也没煮烂。这头还从沸水中跳出来,瞪著眼睛,十分愤怒的样子。侠客说:「这孩子的头煮不烂,请大王亲自到锅边看看它,这头就一定会烂了。」楚王便走到锅边看孩子的头。侠客就挥剑向楚王砍去,楚王的头随即落入那沸水中。侠客自己也砍了自己的头,头也落进那沸水中。三个头都煮烂了,无法辨认。于是大臣们只好把锅裡的汤和肉分开来埋葬了,所以人们把它们统称为「三王墓」。今天这墓在汝南郡北宜春县境内。

【注释】

[1]踔:跳出,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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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紫玉

吴王夫差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俱美。童子韩重年十九,有道术,女悦之,私交信问,许为之妻。重学于齐鲁之间,临去,属其父母使求婚。王怒不与。女玉结气死,葬阊门之外。三年,重归,诘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结气死,已葬矣。」

重哭泣哀恸,具牲币往弔于墓前。玉魂从墓出,见重涕泣,谓曰:「昔尔行之后,令二亲从王相求,度必克从大愿;不图别后遭命,奈何!」玉乃左顾,宛颈而歌曰:「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ㄌㄨˊ)[1]。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歌毕,歔欷流涕,要重还冢。重曰:「死生异路,惧有尤愆(ㄑ|ㄢ千)[2],不敢承命。」玉曰:「死生异路,吾亦知之;然今一别,永无后期。子将畏我为鬼而祸子乎?欲诚所奉,宁不相信。」

重感其言,送之还冢。玉与之饮燕,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临出,取径寸明珠以送重曰:「既毁其名,又绝其愿,复何言哉!时节自爱。若至吾家,致敬大王。」重既出,遂诣王自说其事。王大怒曰:「吾女既死,而重造讹言,以玷(ㄉㄧㄢˋ店)秽亡灵,此不过发冢取物,托以鬼神。」趣收重。重走脱,至玉墓所诉之。玉曰:「无忧。今归白王。」王妆梳,忽见玉,惊愕悲喜,问曰:「尔缘何生?」玉跪而言曰:「昔诸生韩重来求玉,大王不许,玉名毁义绝,自致身亡。重从远还,闻玉已死,故齎牲帛,诣冢弔唁(ㄧㄢˋ彦)。感其笃终,辄与相见,因以珠遗之,不为发冢。愿勿推治。」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

【译文】

吴王夫差的小女儿名叫紫玉,十八岁,才能和容貌都很出色。当时有个少年叫韩重,十九岁,才德都不错。紫玉爱上了他,私下派人给他送信,心许做他的妻子。韩重在齐、鲁一带求学,临走前,把这婚事託付给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去求婚。求婚时,吴王很恼火,不肯把女儿嫁给韩重。紫玉因此鬱闷而死,埋葬在阊门的外边。三年后韩重回到家中,问他的父母,父母说:「吴王非常恼火,不允许,紫玉因此鬱结而死,早已埋葬了。」

韩重痛哭流涕,十分悲哀,他准备了祭品礼物,去紫玉墓前悼念她。紫玉的灵魂从坟墓中走了出来,和韩重见面后,流著眼泪对韩重说:「上次你走了以后,你双亲向父王求婚,想必能成全我这终生大愿。没料到分别以后,遭到这样的命运,又有什么办法呢?」紫玉于是向左边掉过头去,弯著脖子唱道:「南山有隻乌,北山张罗网。乌鸦已高飞,罗网怎奈何!本想嫁给您,坏话又太多。鬱结生重病,没命葬黄土。命运真不好,冤死又如何!鸟类中之王,名字叫凤凰。一日失雄凤,三年多悲伤。虽有众鸟在,不愿配成双。故显鄙陋身,迎您满面光。身远心相近,哪有一刻忘?」唱完后,紫玉抽泣流泪,邀请韩重一起回到坟墓裡。韩重说:「死和生是两个世界。我怕有罪过,不敢接受你的邀请。」紫玉说:「死和生是两个世界,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今天一分别,以后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您是怕我成了鬼而来祸害您吗?我是要真诚地把自己奉献给您,难道您不相信?」

韩重被她的话感动了,就送她回到坟墓裡去。紫玉置办了酒宴款待他,留他住了三天三夜,尽到了夫妻之间的礼仪。韩重将要出坟墓时,紫玉拿了一颗直径一寸的明珠送给韩重,对他说:「父王既毁坏了我的名声,又断绝了我的心愿,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季节交替气候变化时您要多加保重。如果去我家,请你代我向父王表示敬意。」韩重出了坟墓,就去拜见吴王,主动叙述了这些事情。吴王大发雷霆,说:「我女儿已经死了,你却制造谣言,来污辱死者的灵魂。这不过是你偷挖坟墓 ... 宝物而假託鬼神罢了。」于是下令逮捕韩重。韩重逃跑了,来到紫玉的坟地诉说了这件事。紫玉说;「别担心,我现在就回去向父王说明。」吴王正在梳洗,忽然看见紫玉,大吃一惊,又悲又喜,问道:「你靠了什么又活了?」紫玉跪著说道:「过去书生韩重来求婚,大王不同意。我的名誉被毁坏了,我对他的情义被截断了,所以我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韩重从远方回来,听说我已经死了,所以特地送来了祭品礼物,到坟上悼念我。我感激他情意深厚,始终如一,就立即和他见了面,接著又把明珠送给了他。他没有去挖我的坟,请大王别再追究他了。」吴王夫人听见紫玉的声音,便出来要抱住她,紫玉却像烟一样消失了。

【注释】

[1]垆:土堆。

[2]尤愆:过失,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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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左慈

左慈字元放,庐江人也。少有神通。尝在曹公座,公笑顾众宾曰:「今日高会,珍羞略备。所少者吴松江鲈鱼为脍。」放云:「此易得耳。」因求铜盘贮水,以竹竿饵钓于盘中,须臾,引一鲈鱼出。公大拊掌,会者皆惊。公曰:「一鱼不周坐客,得两为佳。」放乃复饵钓之。须臾引出,皆三尺馀,生鲜可爱。公便自前脍之,周赐座席。公曰:「今既得鲈,恨无蜀中生薑耳。」放曰:「亦可得也。」公恐其近道买,因曰:「吾昔使人至蜀买锦,可敕人告吾使;使增市二端[1]。」人去,须臾还,得生薑。又云:「于锦肆下见公使,已敕增市二端。」后经岁馀,公使还,果增二端。问之,云:「昔某月某日,见人于肆下,以公敕敕之。」

后公出近郊,士人从者百数,放乃赉酒一罂,脯一片,手自倾罂,行酒百官,百官莫不醉饱。公怪,使寻其故。行视沽酒家,昨悉亡其酒脯矣。公怒,阴欲 ... 放。放在公座,将收之,却入壁中,霍然不见。乃募取之。或见于市,欲捕之,而市人皆放同形,莫知谁是。后人遇放于阳城山头,因复逐之。遂走入羊群。公知不可得,乃令就羊中告之曰:「曹公不复相 ... ,本试君术耳。今既验,但欲与相见。」忽有一老羝,屈前两膝,人立而言曰:「遽如许。」人即云:「此羊是。」竞往赴之。而群羊数百,皆变为羝,并屈前膝,人立,云:「遽如许。」于是遂莫知所取焉。

老子曰:「吾之所以为大患者,以吾有身也;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哉。」若老子之俦,可谓能无身矣。岂不远哉也。

【译文】

左慈,字元放,是庐江郡人。他年轻时就有神通,曾出席曹操的宴会,曹操笑著环顾各位宾客说:「今日贵宾聚会,山珍海味大致齐备了。所缺少的,只是吴松江中的鲈鱼这道菜了。」元放说:「这容易得到。」于是他要了一隻铜盘,装满水。用竹竿安上了鱼饵在盘中垂钓。一会儿,便钓出一条鲈鱼。曹操热烈鼓掌,宴会上的人都惊讶不已。曹操说:「一条鱼不能使宴席上的宾客都吃上,有两条才好。」元放就又下饵钓鱼,一会儿,又钓出一条,与前一条一样,都有三尺多长,新鲜又可爱。曹操便亲自前去烹煮这道菜,赐给宴席上的每个人吃。曹操说:「现在已经得到了鲈鱼,遗憾的是没有蜀国的生薑作佐料。」元放说:「这也可以搞得到。」曹操怕他在近处买,就说:「我过去曾派人到蜀国买锦缎,你可以命令别人告诉我委派的人,让他多买二疋。」元放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搞到了生薑,又对曹操说:「在卖织锦的店铺裡见到了您所派遣的人,我已命令他多买二疋。」后来过了一年多,曹操所委派的人回来,果然多买了二疋织锦。曹操问他,他说:「过去某月某日,我在店铺裡遇见一人,他把您的命令传达给了我。」

后来,曹操外出到近郊游玩,陪同他的士大夫有一百多。元放就拿来一瓶酒和一片肉乾,亲手倾倒酒瓶,向每个官员敬酒,官员们没有不吃饱喝醉的。曹操觉得奇怪,派人追查其中的缘故。走访了卖酒的店铺,原来他们的酒和肉乾昨天全部消失了。曹操大怒,暗中打算 ... 掉元放。有一次,元放在曹操的宴席上,曹操正要逮捕他,他竟退进牆壁裡,忽然不见了。曹操就悬赏搜捕他。有人在集市上看见了他,正要捕捉他时,集市上的人却都与元放一模一样,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元放。后来,有人在河南阳城山顶遇见元放,就又追赶他,他就逃进了羊群。曹操知道抓不到元放了,就命令部下到羊群中去告诉元放说:「曹公不再 ... 你了,原来不过是试试你的道术罢了。现在已经得到了验证,所以只想和你相见一面。」忽然有一隻老公羊,屈起前腿的两膝,像人一样站著说道:「何必忙乱成这样!」人们立刻说:「这隻羊就是元放。」便争著跑过去要捉它,可是这群羊几百隻,一下子都变成了公羊,也都屈起了前腿,像人一样站著说:「何必忙乱成这样!」于是人们就不知道该捉哪一隻羊了。

老子说:「我之所以有大的祸患,是因为我有这个身体。若是我没有了这个身体,我还有什么祸患呢?」像老子这种人,可说是能把身体不当作一回事了,但与元放相比,不是还差得远吗?

【注释】

[1]端:古代布帛的长度单位。通常一端约等于一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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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管辂

管辂至平原,见颜超貌主夭亡。颜父乃求辂延命。辂曰:「子归,觅清酒鹿脯一斤,卯日,刈(ㄧˋ异)麦地南,大桑树下,有二人围碁次,但酌酒置脯,饮尽更斟,以尽为度。若问汝,汝但拜之,勿言。必合有人救汝。」

颜依言而往,果见二人围碁,颜置脯斟酒于前。其人贪戏,但饮酒食脯不顾,数巡,北边坐者忽见颜在,叱曰:「何故在此?」颜惟拜之。南面坐者语曰:「适来饮他酒脯,宁无情乎?」北坐者曰:「文书已定。」南坐者曰:「借文书看之。」见超寿止可十九岁,乃取笔挑上,语曰:「救汝至九十年活。」颜拜而回。

管语颜曰:「大助子,且喜得增寿。北边坐人是北斗,南边坐人是南斗。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

【译文】

管辂来到平原县,看见颜超的面色异常,预示著他不到成年就会死去。颜超的父亲就求管辂延长颜超的寿命。管辂对颜超说:「您回家,去准备好一壶清澈的酒,一斤鹿肉乾。在卯日那天,那割掉麦子的田地南边的大桑树下,有两个人在下围棋,您只管给他们斟酒,并把肉乾端过去,他们喝完了杯裡的酒,您就再给他们斟上,直到把酒喝完为止。如果他们问你,你只管向他们磕头作揖,不要说话。这样,一定有人会救你的。」

颜超按照管辂的话去了,果然看见两个人在下围棋。颜超拿了肉乾斟了酒放在他们面前。那两个人贪图下著棋玩,一心只在下棋上,只管喝酒吃肉,也不回头看看这酒、肉是什么地方来的。酒斟了好几次,坐在北边的人忽然看见颜超在边上,就责问道:「你为什么待在这儿?」颜超只管向他磕头作揖。坐在南边的人说道:「刚才还吃他的酒肉,难道能毫不领情吗?」坐在北边的人说:「他的寿命在文书上已经写定了。」坐在南边的人说:「把你的文书借给我看一下。」他看见文书上所记载的颜超寿命只有十九岁,就拿起笔来把「九」字勾到「十」字之上,对颜超说:「我挽救你一下,让你活到九十岁。」颜超拜谢后就回去了。

管辂对颜超说:「这真是大大地帮助了您,我也很高兴您能增加寿限。坐在北边的人是北斗星,坐在南边的人是南斗星。南斗星管生,北斗星管死。人只要成了胎,都在南斗星那边定好生日,再在北斗星那边定好死日;有什么请求,都得向北斗星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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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范式

汉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也,一名氾,与汝南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并游太学,后告归乡里,式谓元伯曰:「后二年当还。将过拜尊亲,见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后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请设馔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违。」母曰:「若然,当为尔酝(ㄩㄣˋ运)酒[1]。」至期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

后元伯寝疾甚笃,同郡郅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视之。元伯临终,叹曰:「恨不见我死友。」子徵曰:「吾与君章尽心于子,是非死友,复欲谁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阳范巨卿,所谓死友也。」寻而卒。式忽梦见元伯,玄冕垂缨,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忘我,岂能相及!」式恍然觉悟,悲叹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驰往赴之。

未及到而丧已发引。既至圹,将窆(ㄅㄧㄢˇ扁)[2],而柩不肯进。其母抚之曰:「元伯!岂有望耶?」遂停柩移时,乃见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既至,叩丧,言曰:「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辞。」会葬者千人,咸为挥涕。式因执绋(ㄈㄨˊ扶)[3]而引柩,于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为修坟树,然后乃去。

【译文】

东汉的范式,字巨卿,是山阳郡金乡县人,又名汜,他和汝南郡的张劭交了朋友。张劭,字元伯,两人曾一起在京城裡的太学学习。后来范式请假回家时,对张劭说:「两年后我回来,一定来拜访你的双亲,看看你的孩子。」两人就共同约定了日期。后来,约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张劭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请她准备饭菜来迎接范式。他母亲说:「两年的离别,相隔千里的诺言,你怎么会相信得这样认真呢?」张劭说:「巨卿是个重信用的人,一定不会违背的。」母亲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就为你们酿酒。」到了约定的日期,范式果然来了。他登堂拜见了张劭的父母,就一起饮酒,极尽了欢乐后才和张劭告别。

后来张劭卧病不起,病情很重,同郡的郅君章、殷子徵从早到晚照料看护他。张劭临死时,叹息道:「遗憾的是还没能见一下我那生死与共的朋友。」殷子徵说:「我与郅君章对您尽心竭力照顾,我们不能算是你生死与共的朋友,那么你还想找谁来与你相见呢?」张劭说:「像你们这两个人,只是我活著时的朋友罢了,山阳郡的范巨卿,才是我所说的生死与共的朋友。」一会儿张劭便死了。范式忽然梦见张劭穿著黑色祭服,垂挂著帽带,拖著鞋子叫道:「巨卿,我在某日死了,该在某日下葬,永远回到地下去了,您如果没有忘记我,是否能再见我一面?」范式清醒领会过来,悲痛地叹息著,禁不住哭泣起来,于是他就穿上了给朋友服丧时穿的衣服,按照张劭的安葬日期,赶去奔丧。

范式还没有赶到而灵车已经启行了。一会儿灵车就到了墓穴,要把棺材下葬到墓穴中去,此时棺材却不肯朝前了。他母亲抚摸著棺材说:「元伯,你是不是还在等待谁呢?」于是就把棺材停下。过了一会儿,便看见白车白马,有人痛哭著奔来。张劭的母亲望著那车马说:「这一定是范巨卿了。」一会儿范式到了,他磕头弔唁,说道:「安心走吧!元伯,死者和生者走不同的路,从此我们永远分别了。」参加葬礼的上千人,都为他们的死别而淌泪。范式便握著牵引棺材的绳索向前,棺材终于向前移动,埋葬了。范式就留在坟边,给张劭垒了坟,种了树,然后才离去。

【注释】

[1]酝酒:酿酒。

[2]窆:将棺木葬入墓穴裡,即埋葬。

[3]执绋:送葬时手执绳索以牵引灵柩,后泛指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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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韩凭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论为城旦。妻密遗凭书,缪其辞曰:「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既而王得其书,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苏贺对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俄而凭乃 ... 。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

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恆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今睢(ㄙㄨㄟ虽)阳有韩凭城,其歌谣[1]至今犹存。

【译文】

宋康王的侍从官韩凭娶了个妻子何氏,长得很美丽,宋康王夺走了她。韩凭颇有怨言,宋康王就把他囚禁起来,判处他到边境服白天守备、夜间筑城的刑罚。他妻子秘密地寄给韩凭一封信,信中把她的话写成了隐语说:「那雨绵绵下不停,河流宽广水又深,太阳出来照我心。」过了不久,这信落到了康王手中,他拿给身边的侍从看,侍从们没有谁能懂得这封信的含意。这时大臣苏贺出来回答说:「『那雨绵绵下不停』,是说她忧愁很深,老是想念;『河流宽广水又深』,是说他们不能互相来往;『太阳出来照我心』,是说她对日发誓,心中有殉情的志向。」不久韩凭就 ... 了。他的妻子就暗中腐蚀了自己的衣服。有一次,宋康王和她一起登上高台赏景,韩凭的妻子就趁机从高台上跳下去,身旁的人去拉她,她的衣服经不起手拉,因而就摔死了。她在衣带上留下遗书说:「大王希望我活,我希望我死。请君王把我的尸骨和韩凭合葬在一起。」康王十分恼怒,不依她的遗言办,派乡里的人把她埋了,让她的坟墓与韩凭的远远相对。康王说:「你们夫妻俩爱个没完,如果你们能让两个坟墓合在一起,那么我就不再阻拦你们了。」

一夜之间,便有大梓树长在两个坟墓上面,十来天这颗梓树就长大到两手合抱那么大,两棵树干弯曲著互相靠近,树根在下面互相缠绕,树枝在上面互相交错。又有一对鸳鸯鸟,一雌一雄,经常栖息在树上,从早到晚一直不离开,它们把脖子互相依偎著哀叫,叫声让人感动。宋国的百姓哀悼韩凭夫妇,就把那梓树叫做「相思树」。相思这个名词,就是来自于这个故事。南方的人说这鸳鸯鸟就是韩凭夫妇的灵魂变的。现在睢阳县有韩凭城,那传颂韩凭夫妇的歌谣到今天还流传著。

【注释】

[1]《彤管集》载何氏《乌鹊歌》:「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自高飞,罗当奈何!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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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马异

旧说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馀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穷居幽处,思念其父,乃戏马曰:「尔能为我迎得父还,吾将嫁汝。」马既承此言,乃绝缰而去。径至父所。父见马,惊喜,因取而乘之。马望所自来,悲鸣不已。父曰:「此马无事如此,我家得无有故乎!」亟乘以归。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刍(ㄔㄨˊ除)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喜怒奋击。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问女,女具以告父:「必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门。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 ... 之,暴皮于庭。

父行,女与邻女于皮所戏,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为妇耶!招此屠剥,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马皮蹶(ㄐㄩㄝˊ觉)然而起,卷女以行。邻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还求索,已出失之。后经数日,得于大树枝间,女及马皮,尽化为蚕,而绩于树上。其茧纶理厚大,异于常蚕。邻妇取而养之,其收数倍。因名其树曰桑。桑者,丧也。由斯百姓竞种之,今世所养是也。言桑蚕者,是古蚕之馀类也。

案天官:「辰,为马星。」蚕书曰:「月当大火[1],则浴其种。」是蚕与马同气也。周礼:「教人职掌,禁原蚕者。」注云:「物莫能两大,禁原蚕者,为其伤马也。」汉礼,皇后亲採桑祀蚕神,曰:「菀(ㄨㄢˇ晚)窳(ㄩˇ与)妇人,寓氏公主。」公主者,女之尊称也。菀窳妇人,先蚕者也。故今世或谓蚕为女儿者,是古之遗言也。

【译文】

传说在远古时代,有一个大人出门远行,家裡没有其他的人,只有一个女儿。另外还有雄马一匹,由女儿亲自来喂养。女儿居住在偏僻的地方,十分思念她的父亲,就和马开玩笑说:「你能为我把父亲接回家,我就嫁给你。」马听了这话,就挣断了缰绳出门去了,径直跑到她父亲那裡。父亲看见了马又惊又喜,便拉过来骑了。马望著它来时的方向,悲哀地嘶叫不停。父亲说:「我这儿没有什么事情,这马却这样哀叫,我家裡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急忙骑著马回了家。因为这畜生对主人有非同寻常的情谊,所以主人也优厚地加以饲养,但马却不肯吃料,每次看见那女儿进出,总是似喜似怒地踢蹄蹦跳,像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父亲对这种情况感到很奇怪,就偷偷地询问女儿。女儿便把与马开玩笑的事一一告诉了父亲,认为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父亲说:「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怕它会玷污了我家的名声。另外,你别再进进出出了。」于是父亲伏在暗处用弓箭把马射死了,并把马皮剥下来晒在院子中。

父亲出门后,女儿和邻居家的姑娘在晒马皮的地方玩耍,女儿用脚踢著那马皮说:「你是畜生,却想娶人做媳妇呢!结果招到了屠 ... 剥皮,何苦自讨苦吃呢!」话还没说完,那马皮突然挺立起来,捲著女儿跑了。邻居家的姑娘又慌又怕,不敢救她,便跑去告诉她的父亲。她父亲回来,到处寻找,女儿已经出门失踪了。后来过了几天,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中找到了,但女儿和马皮都变成了蚕,在树上吐丝作茧,那蚕茧丝绪不乱,又厚又大,不同于通常的蚕茧。邻近的妇女取这种蚕饲养,收入增加了好几倍。因而人们把那棵树命名为「桑」。「桑」就是「丧」的意思。从此百姓争著种植桑树,现在用来养蚕的就是这种树。平常所说的「桑蚕」,是古蚕中残剩下来的一种。

根据《天官》的说法,辰对应马星。《蚕书》上说:「对应大火的那个月,就要浴蚕选种了。」这样看来,那么蚕和马具有同一种元气。《周礼》中「马质」的官职掌「禁饲二次蚕」,注释说:「两种同样气质的特种,不能同时增长。禁饲二次蚕,是因为害怕它会损伤马。」汉代的礼制是,皇后亲自採桑祭祀蚕神,蚕神有「菀窳妇人」和「寓氏公主」。公主,是对那个变为蚕的女儿的尊称;菀窳妇人,是最先教人养蚕的人。因此,现在有人把蚕叫为女儿,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说法。

【注释】

[1]月当大火:指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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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狐怪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为司空,于时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积年,能为变幻,乃变作一书生,欲诣张公。过问墓前华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华表曰:「子之妙解,无为不可。但张公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丧子千岁之质,亦当深误老表。」狐不从,乃持刺谒华。

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于是论及文章,辨校声实,华未尝闻。比复商略三史,探颐(ㄧˊ仪)百家,谈老庄之奥区,披风雅之绝旨,包十圣,贯三才,箴八儒,擿(ㄊㄧˋ替)五礼,华无不应声屈滞。乃叹曰:「天下岂有此年少!若非鬼魅则是狐狸。」乃扫榻延留,留人防护。此生乃曰:「明公当尊贤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学问?墨子兼爱,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华已使人防门,不得出。既而又谓华曰:「公门置甲兵栏骑,当是致疑于僕也。将恐天下之人卷舌而不言,智谋之士望门而不进。深为明公惜之。」华不应,而使人防御甚严。

时丰城令雷焕,字孔章,博物士也,来访华;华以书生白之。孔章曰:「若疑之,何不呼猎犬试之?」乃命犬以试,竟无惮色。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为妖,以犬试我,遮莫千试万虑,其能为患乎?」华闻益怒,曰:「此必真妖也。闻魑魅(ㄔ吃 ㄇㄟˋ妹)忌狗,所别者数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能复别;惟得千年枯木照之,则形立见。」孔章曰:「千年神木,何由可得?」华曰:「世传燕昭王墓前华表木,已经千年。」乃遣人伐华表,使人欲至木所,忽空中有一青衣小儿来,问使曰:「君何来也?」使曰:「张司空有一年少来谒,多才巧辞,疑是妖魅;使我取华表照之。」青衣曰:「老狐不智,不听我言,今日祸已及我,其可逃乎!」乃发声而泣,倏然不见。使乃伐其木,血流;便将木归,燃之以照书生,乃一斑狐。华曰:「此二物不值我,千年不可复得。」乃烹之。

【译文】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公元290年~306年)任司空。当时燕昭王墓前有一隻花斑狐狸,因为年深日久而能使自己变化莫测,于是便变成了一个读书人,想去拜访张华。它去问墓前的华表木:「凭我的才能相貌,可以去见张司空吗?」华表说:「您善于辩解,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张公的才智气度,恐怕难以控制,你去一定会遭到屈辱,可能还会回不来。不但会丢了您修炼千年的体质,也会让我老表深受其害。」狐狸不听华表的劝告,就拿著自己的名片去拜见张华。

张华看见他年纪轻轻,风流倜傥,肌肤洁白如玉,举动从容不迫,转眼回望风姿横生,所以十分敬重他。于是他就论列起文章的优劣成败,分别评判各个作家的名声和实际,张华还从未听见过这样的评论。等到他再商讨《史记》、《汉书》、《东观汉记》等三部史书,探求诸子百家的精微义理,畅谈《老子》、《庄子》的玄妙之处,揭示《诗经》中《风》、《雅》的非凡意旨,概括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贡、冉有、季路、子游、子夏等十哲的学问,贯通天文、地理、人事等三才的事理,针砭子张、子思、颜氏、盂氏、漆雕氏、仲良氏、孙氏、乐正氏等八个儒家学派的得失,挑剔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凶礼等五种礼法的弊端,张华无不应对迟钝、甘拜下风。张华于是叹息说:「天底下哪会有这种年轻人!如果不是鬼魅,就一定是狐狸。」于是就打扫了床榻挽留他,并留下人防范他。这书生便说:「您应该尊重贤能的人才,宽容普通的百姓,嘉奖聪明能干的而同情没有能力的人。怎么能忌恨别人有学问呢?墨子普遍地爱天下的人,他像你这样吗?」说完,便要求告辞。张华已经派人守住了门,书生没能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对张华说:「您门口部署了士卒挡道,该是对我有怀疑了吧。我真担心天下的人,将会捲起舌头不再和您说话,足智多谋的贤士,望著您的家门而不敢进来。我深深为您感到可惜。」张华没有理睬他,反而叫人防守得更加严密了。

这时候丰城县县令雷焕,字孔章,是个广闻博见的人,来拜访张华,张华把书生的事告诉了他。雷焕说:「如果你怀疑它是鬼魅或狐狸,为什么不呼猎犬来试探一下呢?」张华就呼猎犬来试探,那老狐狸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狐狸说:「我生来就有这样的才智,你反把我当成妖怪,用狗来试探我,尽管你千方百计来试探我,难道能伤害我吗?」张华听见后更加恼火了,说:「这书生一定是真的妖怪了。听说鬼怪怕狗,但狗能识别的只是修炼了几百年的怪物,至于修炼了千年以上的老精怪,狗就不能再识别了。只有拿到千年的枯木点燃后照它,它的原形才能立即显出来。」雷焕说:「千年的神木,在什么地方能得到呢?」张华说:「人们传说燕昭王坟前的华表木,已经经历了一千年了。」于是张华就派人去砍华表。使者快要到华表木那裡时,忽然空中有一个穿著青色衣服的小孩来到跟前,问使者说:「您来干什么呀?」使者说:「张司空那裡有一个少年来访,很有才学,善于辩说,张司空怀疑他是妖怪,派我来取华表木去点燃了照他。」青衣小儿说:「老狐狸不明智,不听我的话,今天灾祸已经波及我了,我哪能逃避得了呢?」于是便放声大哭起来,但忽然又不见了。使者就砍伐了那华表木,木中的血都流了出来,他便扛著华表木回去。张华把华表木点燃了来照书生,竟是一隻花斑狐狸。张华说:「这两样东西如果不碰上我,过一千年也不可能发现。」于是他就把狐狸煮了。

【注】《搜神记》是晋代干宝搜集撰写的记录神仙鬼怪的著作。这部书共分二十卷,主要是搜集各种民间关于鬼怪、奇迹、神异以及神仙方士的传说,也有採自正史中记载的祥瑞、异变等情况。

【作者】

干宝(?-336年),字令升,新蔡(今属河南)人。东晋时期的史学家、文学家、志怪小说的创始人。东晋元帝时担任佐著作郎的史官职务,曾奉命领修国史。